一句话点醒了夫妻二人。
目送两人离开,邱婉儿脸上强撑的镇定瞬间垮了下去。既是说了方才那句话,那么她是没有理由离开木儿,一同去看望董依芸的。
可那毕竟是她的妹妹,毕竟失去了一条小生命。并且她已知晓,是尚文志劫持的木儿祖孙,造成如今的悲剧。
这里头的来龙去脉,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望着仍旧昏迷的儿子,回想着腰痛揪心的母亲,再想起血污遍身的董依芸,甚至想象出那个毫无生气的婴儿……
当下一刻,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孩子夭折的消息传出,悲痛的气氛迅速笼罩曾府。
即便是普通的早产婴儿也难成活,更遑论那是个在母亲腹中就已受损,不得已催生的胎儿。在其来到世上的一瞬,已注定了结局。
所有府中下人得知此事,不敢再往主院靠近一步。因为据说,他们的主子当众拔剑,声称要把相关人等一应送去给孩子陪葬,闹了好一阵,被赵总镖头一记手刀制止了所有疯狂举动……而他们的主母无法接受这一打击,情绪崩溃饮泣半日,最终被赵家大小姐点了睡穴暂且安顿。
可是可是,陷入疯狂与崩溃的人,何止孩子的一双父母。
董氏夫妇同样的伤心欲绝,由赵氏一家帮衬,强撑着意志安排料理了死婴的后事。
至于歹徒尚文志,赵洪威心知此刻并非处置的时候,遂吩咐人将其先行带回赵府,关押进暗房,待事主情绪稳定些,再行审问……
时至傍晚,天色太过沉郁,乱糟糟的曾府突然失去期待已久的小主人,年节的喜庆布置在极短时间内撤除,也不敢太过将悲伤放大,依着老夫人的吩咐,只在夜里安排了一位高僧做了一场超度。
那位出生即夭折的,尚且来不及取名的小主子,甚至没有亲生父母相送,超度仪式结束后,被送去安葬。
这晚,府中长明灯彻夜未熄。
董依芸夫妇被喂食了曹大夫特制的安神汤药,一直沉睡。董老爷一面心疼受伤的妻子与丧子的女儿,一面安顿曹大夫留在曾府随时提供医疗帮助,一面向赵家暗暗施压,必不能轻易放过歹徒和所有涉案的人员,他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真相,以及让他心服口服的判决。
其实他只想直白地问一句:究竟是谁造的孽?
一直忙到了夜深,赵家几人才告辞回府。离开前,赵洪威承诺:明日将于董家曾家人在场时,当众审问犯人,给他们一个公正的结果。
回府的马车有两辆,一辆是赵洪威夫妇,一辆是赵雪娥与邱婉儿母子。
木儿还在沉睡。是邱婉儿向曹大夫也要了一碗安神汤。现下的她,无心应对醒来的儿子将会缠着自己问出连串难以回答的问题。
回去的一路,赵雪娥始终沉默,也许积攒了许多话,也许酝酿了许多情绪,但却未在任何人面前爆发。
为此,邱婉儿心下更为忐忑与慌乱。
无眠的一宿。
次日清晨,赵家人起了个大早,甚至来不及用早点,曾凌峰带着他岳父,气势汹汹登门而来。
痛失爱子的曾凌峰被强硬安抚迷糊睡了一夜,醒来时还是懵的,当他看到自己妻子脸色苍白痛苦不安的睡容,回想起昨日的一切,恨得近乎再度发狂。
所幸董氏夫妇宿在了曾宅,董老爷作为父辈,说话亦有分量,才将场面镇住。
待曾凌峰得知孩子已经安葬,再看看憔悴的妻子,堂堂七尺男儿终于红了眼眶流出泪来。随后追问起犯人,这才得知此案被岳父主张交给了他的师父审理。
岂有此理!他曾家一门作为本案最大的受害者,岂有不亲自查处案犯,手刃仇人的道理!
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已然鼻青脸肿的犯人尚文志,落入真正的受害者家属手中,开始承受新一轮的暴力**。
赵洪威也是理解徒儿的心情,待他发泄够了才出声阻止。此时尚文志已被打得奄奄一息,比前些日子抬出府去的重病贾天海要狼狈百倍。
“好了凌峰,你让他喘口气,让他当着大伙儿的面坦白,为何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害得老弱妇孺身心俱创,害死一条性命!”
说出这些话,也意味着赵忠镖头拥有十分的担当。他自然知晓让尚文志当众招认的后果。说到底,他们赵家对此事负有一定责任。
地上躺着动弹不得的尚文志,重重咳了几声,带血的眼角艰难地拉动眼皮,先是将目光投向泄愤的人,而后看向问话的人,讥笑出声,
“呵!要杀就杀,何必废话!你们赵家不仁,我尚文志不义,就这么简单!”
未等赵洪威开口,赵雪娥已忍耐不住,出声斥责这毫无愧意的恶人,
“择婿一举乃是两厢情愿,你为何落选自己心里有数,我们赵家并无对不住你的地方。何况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你心里有怨恨,大可以向我赵家人发难,而你却选择去对无辜的妇人幼童下手,简直畜生不如!”
“呸!”尚文志又喘了几口气,终于理顺呼吸,慢慢撑起身来,开始反驳:“我为何落选?我大义凛然为你们揭穿贾天海和那个贱人的真面目,你们非但不感恩,还将我一并赶出去!我不顾天寒地冻日日来求见,可你们呢?轰我就像轰一条狗!没办法,我是被逼的!”
这人也是对自己的遭遇越想越气,说到最后发了狠,也不顾众人反应,冲着门边不作声的某人大骂,
“邱婉儿!你个贱人!定是恼恨我戳穿你与那个姓贾的丑事,存心陷我于不义,不肯说出实情,最终我就成了杀人未遂的凶手!”
邱婉儿依旧缄默。在场所有人也未打断,由着他说。
“好啊!你们不是说我故意害人性命么?我就做给你们看!可惜了,我最初的目的没能达到……”
望着所有人愤恨的眼神,尚文志还要添上一把火,他只希望这些人给他个痛快:“哈哈哈哈!我为何去向老弱妇孺下手?因为那个娃娃是邱婉儿这贱人的儿子呀!我如此狼狈,全是拜她所赐,为了报复她,甚么事都做得出来!至于那位夫人和那名孕妇,我本无意加害,谁让她们为了护一个不相干之人的孩子,自己掺和进来,如此局面也只能算她们倒霉……”
曾凌峰与董老爷这回总算听明白了,尚文志这一番恶行,原来是为了报复邱婉儿,芸儿母女俩纯粹是被连累的。也就是说,邱婉儿才是酿成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清楚整件事的赵家人,也同样被尚文志强烈的恨意与恶毒的报复行径所震撼。从他的角度,邱婉儿的确是毁去了他唯一的希望,害他从水深火热的人间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而邱婉儿,她如铁石般的心,在听到那句“为了护一个不相干之人的孩子……”时,如同被甚么重重砸了一下,一瞬的疼意散开,而后抽痛不止。
不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木儿,娘亲,芸儿,乃至那个死去的孩子,全部是她邱婉儿的血脉亲人。
自己做了甚么,连累了这些亲人?
邱婉儿的心境有一瞬的崩塌。
她长久以来铸造的铜墙铁壁包裹的心, 被这恶狠狠的一句斥骂无情击裂。
从何时开始,身边所有的亲人,所有爱她的, 珍惜她的人,都先后遭受不同程度的苦难。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刽子手……
为了甚么?为一己之私。
没人有关注到邱婉儿眼中涌动的情绪,众人已将注意力放回到凶手身上。
审讯至此, 案件脉络已清晰, 犯人尚文志已供无可供, 只盼着能将恨之入骨的邱婉儿拉下来,自己就是一死也算解脱。
而受害者家属面对他这个凶手, 没有再说甚么,只要求能亲自报仇。
赵洪威本碍于那是故交之子,不便出手, 既然苦主有求, 也就顺水推舟, 将人交了出去。
获得尚文志的处治权,曾凌峰的愤怒只平息了三分,他满含恨意的目光在邱婉儿身上扫了一圈,再度向赵洪威提出请求,
“师父,凌峰还想再向您要一个人。”
“邱婉儿不能交给你。”
回绝的人是赵雪娥。回绝的话,却是所有人的心声。
大家都明白曾凌峰的意图, 邱婉儿与他仇怨积深,想要一个了结的机会, 可以理解。
只是那人,不能交给他。
曾凌峰不满地看向赵雪娥, 话里很难不带些嘲讽:“师妹难不成到现在还想袒护她?”
遭到挑衅的赵雪娥表情未有一丝变化,她只重述了一遍自己的意思:“邱婉儿该当如何,由赵家做主,你不能带走她。”
赵夫人此刻也出声帮腔:“凌峰,邱婉儿虽是害你一家的祸首,可你别忘了此事也关乎赵家,我们也有责任将她严惩,不会故意偏袒。再且她身份复杂,你若亲手惩治她,眼下是解恨了,将来你岳母,甚至是芸儿,如何过去心里的坎?”
相比赵雪娥强硬的拒绝,赵夫人的话圆润温和,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更令人容易接受,连董老爷都倾向她们一边,开口劝道,
“凌峰,你师娘和师妹所言有理,相信她们会给出一个公道。咱们还是莫要纠缠,先将尚文志带回去,给芸儿和孩子一个交代吧。”
曾凌峰被劝说下来,也认同了这一说法,只无奈地长长一叹,恢复他往日的魄力,改了请求,
“罢了,出了这档事,终究也是我曾凌峰护妻不力,没能给芸儿安排一个得力之人保她周全。今日恳请师父,把石田放出来,让我主仆重聚……至于邱婉儿,只要师父公正处理,凌峰再不过问。”
闹腾一早上,曾家惨案终是结了个囫囵。曾凌峰把尚文志带走了,接下来,便是赵家人如何对付祸首邱婉儿。
关于这一点,赵家三人各有思量,最终还是交给赵雪娥来决定。
而此时此刻的邱婉儿已无心去试探,今次是否还有机会得到赵雪娥的宽待。
雪娥毫无温度的表情,及阴戾冷酷的眼神,比之此前任何一次都更让邱婉儿发怵。她知道,自己以往拿捏人心的技量,到这一刻,再没有施展的余地。
“邱婉儿,我想但凡还是个有良知的人,到了此番境地,也该懂得怎样做才能赎清罪孽。”
赵雪娥的语调很是平缓,语意则令人寒意顿生。当事人听了,瞳孔放大不知几许,略微颤抖了声音问道,
“雪儿是想让我以命抵命,自裁谢罪?”
对方冷哼:“谢罪一词,从你口中听来,实在可笑。邱婉儿,事到如今,你有再多的狡辩都没用了。当初我如何劝阻,你仍一意孤行……今日被你所累的人,何其无辜?”雪娥说着,语气发了狠:“我真恨当初自己心软,一再纵容你继续作恶,导致今日的惨况。”
辩无可辩的邱婉儿,静静听着,不再反驳。她的确在这一次深刻品尝到了悔意,也再提不起力气去抗争。
“雪儿不必自责,一切都是我的错,不管怎样的结局,我都愿面对。只请你给我一日,容我将木儿安顿好,明日一早,听凭处置。”
赵雪娥眸光闪动,定定望了邱婉儿的眼眸片刻,颊侧微扯,说,
“木儿不需你来安顿,你只需同他好好地,告别。”
婉儿闻言,呼吸一窒。
是日,赵家东院被安排了重重的护院看守,院内没有其他人,只有撞伤未愈的懵懂幼童,与他心境苍凉的母亲。
“娘怎么眼睛红红的?木儿的脑袋没有那么疼了,娘不要哭!”
邱婉儿下意识地拭泪,却发觉自己眼圈干涩,欲哭无泪。
“娘没有哭,是被风沙迷了眼,木儿乖,你躺着好好养伤,莫要乱动。”
床榻上,小人儿窝在暖暖的被下,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据曹大夫的医嘱,孩子是后脑淤肿,不需包扎,日日外敷内服散淤良药,安心静养,不出几日就可康复。
即便如此,这已是小小年纪的木儿人生中经历过最为惨烈的一场劫难。险些丧命的劫难。
“娘,木儿想去看董姥姥,还有芸姨。”
邱婉儿压着嗓音回应:“好。不过要等你的伤好了,才能去。”
“那要多久呢?会不会芸姨的宝宝都生出来了?”
婉儿再度窒息,缓了缓才道:“不会。你乖乖的。今后你要乖乖的听话,才能见到芸姨和姥姥。”
木儿没能明白母亲的意思,也没能理解母亲的表情,得意的小脸扬了扬:“木儿可是一直都乖乖的,最听娘的话。”
“好。木儿你听着……”邱婉儿艰难地发出声音:“今后你最要听的,是雪姨的话。你要把她当成另一个娘。”
长期相处,木儿已与赵雪娥建立了深厚感情,此时再一次被要求将雪娥视为最亲的人,他并未排斥,似乎乐于有更多的人疼爱自己。
他不会明白,也许今日之后,世上最亲最疼他的人,将再也不见。
母子二人相伴整日,邱婉儿悉心照顾着儿子,喂饭上药,陪床哄睡……望着孩子恬静的睡颜,心痛难以自抑。
夜深过半,婉儿伏在床边,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梦境中,幼时的她模糊的记忆在一一重现——母亲哀伤的轮廓和无力的哭泣,以及坚决离去的背影……比之更为清晰的父亲那张暴虐怒容,与冷漠眼神,再到她被当做礼物送入将军府时,父亲那满脸的奸滑得意……其中交替着她生命中所有印象深刻的脸:周剑云的迷恋和算计,田玉英的不屑与妒忌,曾凌峰与尚文志的狼狈而怨恨……然后,董依芸的脸由纯真开朗转为脆弱黯然。最终,她失去了木儿的孺慕崇拜和信任依赖,也失去赵雪娥的关爱与依恋,陷入冰凉黑暗的无底深渊。
这场梦中,她仿佛重新经历了自己的人生,也像是预示着今后她与他们的未来……
醒来后,那种切身的酸涩疼痛之感依然刻在心上。
是报应吧!
屋内灯火未熄,烛光映照下,木儿安静沉睡的小脸儿红扑扑的,邱婉儿僵硬的胳膊抬起,冰冷的手在触碰到孩子的前一瞬突然停下,转为给孩子掖了掖被角。
看了又看,看了再看,邱婉儿还是不舍地起身,迈着酸麻的步子,离开床边,走出房间。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赵雪娥已在屋外等她。
门开,两人对视的瞬间,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复杂难言的意味。
但是,雪娥的眼中不再温情,那神情,直比空中狂啸的北风更令她身心犯寒。
出了门,两人走在一众随从跟前,缓步出了院子。两位佳人的背影,一个清冷,一个淡漠,那画面,恍惚回到两人还是夫妻时那段和谐而使人艳羡的时光。
有谁能知道,每走出一步,邱婉儿的心境有如奔赴刑场,逐渐灰败而绝望。
赵雪娥并未事先说明她的刑罚是甚么,只是这么带着她,朝着某个方向,一路走。
终于承受不住如此沉默之下的重压,邱婉儿开口:“雪儿,谢谢你,给了我与木儿话别的机会。今后,那孩子就交给你了。”
雪娥侧目,只以淡淡的眼光回应。
谁也不知道,赵雪娥将邱婉儿押赴刑场的这副淡然脸色之下,并非心无杂念。
对于身旁这人的处置,她与父母三人的想法各有不同:
父亲主张废了她一条胳膊,将他们母子逐出赵家。
母亲心疼木儿,只同意赶走邱婉儿,欲将木儿留下。
而自己的提议是邱婉儿母子双双留下。
父母二人具是不解,在他们眼里,邱婉儿俨然已是个祸害,留在身边不知何时就会生出事端,他们赵家,他们周围的人,悲惨的遭遇比比皆是,怎的女儿还不死心,非要将此人留下?
可不管如何,赵家人从未想过要她邱婉儿偿命。
“邱婉儿,除此之外,你可有其他的话要对我说?”终也是敌不过心头那股不甘,赵雪娥思绪纷飞后回归到一直以来自己最为在乎的一点。
可惜,得到的仍然是令人不满的答案——“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唯一不同的,是雪娥听后不再感到尖锐的心痛。没有了期待,就不会有失望。
“邱婉儿,我总算是明白,为何当初周剑云要将你软禁起来,不要你性命,也不还你自由。”那是对一个又爱又恨之人,最狠也最无奈的惩罚。
第107章 结局
随着此句话落, 刑罚之地也出现在眼前。邱婉儿曾经到过这里,赵府的禁地,传言中的私人暗室牢笼。
这座暗室位于府中毫不起眼的角落, 一座独处的院子。院中遍布枯枝败干,雪也积得甚厚。许是事先得了吩咐,看守此处的管事做了简单的清扫,入口周围不至于难以落步, 让整副破败景象透出一丝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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