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铸台迎新人,半明半暗交杯醺。
洞房花烛的寝室内,朝歌一入内,就见晁错正拥着凡人胡裴在低声呼喊“阿裴,阿裴,你醒醒,醉了吗?”
朝歌隐身上前,看向喜桌上歪倒的酒杯,目光一下子盯在那小巧的白玉罗瓶上。
他趁晁错抱着胡裴上榻,拿起小巧的白玉瓶,另一手扣在腰间的玉扣储物器,掏了半天没把日前引起他好奇的小瓶子拿出来。
“怎么回事?这个小玉瓶怎么跑到胡裴手中?”朝歌握紧玉瓶,察觉魂体震动,令他也受到牵连发生了头昏脑涨。
他疾步走到床榻边,站在紧张的晁错身后,一起看向榻上眉目紧蹙的胡裴。
一阵头昏目眩里,朝歌察觉神魂不稳,一下子从狐体中剥离。
他的半魂融进榻上的胡裴体内的半魂,融合之后,裂魂之术被破,成为整魂。
白九州的裂魂之术破裂,完整的朝歌手抚额头。他的脑子里掀起过往宫羽山、雷积山门的记忆,冲击脑海,掀起万丈高楼般,直扑他的心魂。
晁错看胡裴有了反应,俯身去扶胡裴,脚尖一下子踢在一团毛绒。
他看向脚步莫名出现的狐狸,呆了呆,耳闻胡裴喊出“晁错”二字,赶紧扶起胡裴。
“阿裴,你怎么了,不过几杯罢了,喝醉了?还有,阿裴你看看,那是不是你曾经的白狐宠物?”
胡裴睁开迷离痛苦的眼,一把握紧晁错的手。
他的目光垂地,看到了榻下的三尾灵狐,旋手指尖的灵光,却被脑海里如浪掀起的记忆再次淹没到失神。
“阿错,你……我……那……小玉瓶为什么在这,你把什么加入到我的酒杯里去了?”
晁错不明就里,顺胡裴的目光看向狐体旁边的白玉罗瓶,诧异道:“我……上次,我在竹林解开你的腰带时,它掉了出来,后来我就收了起来。
平日握着它,好似你在身边。
刚才,不知为何,觉得十分心热,玉瓶里的气息舒服得令人熏醉,脑子一昏就把玉瓶里的汁液混入酒中给你饮下。
这感觉……好似……那就是我满腔赤诚予你知晓。”
胡裴抚住炸裂的额头,喃喃道:“糊涂。”
【胡裴的凡人之躯抗不下朝歌数百年的海量记忆,魂不配体,导致身体正在溃败。】
他推开再次搀扶来的晁错,身体一歪,倒了下去。他的魂体流出胡裴的凡人躯体,一下子融进地上的白狐体内。
晁错愕然看到胡裴倒下去,急忙上去扶,却发现胡裴毫无呼吸脉搏,一下子惊愣在原地,失控震惊到心胆俱裂:“阿裴阿裴……你怎么了?别吓我,我错了,我错了。阿裴……”
朝歌一入狐体,旋即化为人身。
他摇晃地站起来,朝那边要殉情的晁错喊道:“你别喊了。”
晁错面无人色,通红的目光下是绝望,手掌都要拍向脑门,愕然停下。
他回头看向朝歌,惊慌无错的脑海里被过往的记忆撞击着。
在西北,晁错被雪狼王阿雪抓伤、又为护住胡裴免于猛禽扑咬,最后导致他自己失血过多死了。
晁错的灵魂飘忽在胡裴的身边,直至胡裴为救他也失血过多,魂体扑出身体。
胡裴的魂体与他本人并不相同,在容貌上不过仅有三分相似。
那时,晁错就存了疑惑。
如今,眼下这人与那扑出胡裴身体的灵魂有九分相似。
灵机闪动间,晁错碎裂的心又悄无声息的拼接起来,喃喃道:“阿……裴?”
他呆愣了瞬,随即把胡裴的尸身好好的放归床榻,站在榻前时才察觉那突然出现的白狐狸消失了,取而代之是这位“胡裴”。
早前预想的荒谬想法、坊间流传的妖灵转世之说,全部突入脑海。
【阿裴他是妖族的二王子,九尾天狐一族。他是妖。】
朝歌的脑海里充斥宫羽山的生活、雷积山门的逍遥日子,与风雷仙尊过往的点滴,乃至于道魔大战期间,为风雷仙尊磨制玄雷阵铠甲的画面……最后,朝歌是为风雷仙尊奔赴了道魔战场,继而死在战场。
朝歌深吸口气,强行以妖力压制奔涌沸腾的脑海。
他一下子坐在凳子上,看着同样茫然的晁错,以及他身后榻上的胡裴尸身,无奈道:“结果还是如此吗?我尽是无力改变你我的结局。”
“阿裴,你是阿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晁错上前两步,蹲在朝歌的面前,昂面喃道。
朝歌探手抚在他俊利的脸上,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色。
“阿错,你终究还是错付。我乃是妖族二王子,灵魂脱逃往生契约,寻人间死胎——就是胡府九子胡裴,附体而生。如今,一切该回归原道。”
晁错听了他的话,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证实。
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呆呆地昂看瞧来的精致朝歌,侧头看向身后喜榻上的胡裴身体,不解道:“坊间传言竟是真?为何,为何你要这么做?”
【阿裴,若你是妖,你我该如何?】
朝歌目中含泪,抓住晁错的手,目光流转向寝室一角被俩人架起的电纹铠甲,阖目落了泪。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阿错,我本想应你一世情,却不知那白玉罗瓶怎么就到了你的手上?”
九幽,忘川河边。
阴司白河匆匆从人间赶回冥界。
“幸好跑得快,差一点就被那狐族二王子发现了端倪。啧,竟然还想望图用裂魂之术逃脱我冥界的规则,做梦。”
绿玉一下子从树身析出,拍了拍战战兢兢的白河,没好气道:“喂,你做了什么,这么一副自得的样子。”
白河吓了一大跳,撇头看向四周,才悄声道:“我替冥尊干了件大事。那个白狐魂体一直不肯归位,还试图用裂魂之术分魂逃逸。
他不就是放不下前世的执念吗?
我在他的洞房花烛夜,令他的人间爱侣大元帅晁错,亲自把由大元帅眼泪制成的黄泉流浆浇灌黄泉花后制成的解药,倒入交杯酒,由大元帅亲自喂这二王子的半魂喝下去。
这下子,那狐族二王子的记忆恢复,不就结不成婚了吗?
哈哈……我冥界的规矩,岂能随意任他破坏。”
绿玉张了张口,震惊地看着他得意洋洋的面容。
目光一远,看到渐至清晰的冥尊大人,急忙朝白河使眼色。
白河又在道:“你是不知道呀。我盯了这狐族二王子好几个月,他为了那凡人,竟然和狐族大王子想出裂魂之术这种禁术。
他把魂体一分为二,投半魂到凡人之躯,还让凡人的身体在竹林里与那大将军亲亲我我、缠缠绵绵……咿,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有还有……妖族与人媾/和,定是会把妖气渡入凡人体内。那凡人定是早夭之命。
结果,他竟然想出半魂入凡人之体这种招数,真得是很狡诈哎。
还有,若不是我曾在冥尊手上见过往生之毒解药的小玉瓶,差点还没办法呢。”
“别说了。”绿玉大喝一声,吓得白河也震住了。
白河顺她的目光,回头看去,见到面目发沉的雷冥尊,顿时焉了吧唧。
两人齐齐向雷冥尊行礼,面有菜色,不知如何是好。
雷冥尊背过身,站在忘川弯角处。
在这弯角的河面上,他以冥界玄冥术法,浮现出人间胡裴和晁错的洞房之景,如今倒影得是全魂回到狐体的朝歌和晁错正在交流的场面。
白河朝绿玉使眼色,直接被绿玉无视。
他小心地走到雷冥尊身后,恭敬道:“尊上,这狐族二王子不愧为九尾天狐一族。
若非我一直监视他,当真要被他蒙混过去的。
幸好,我赶上了,令这大元帅亲自把往生之毒的解药给凡人胡裴服下。那凡人之躯本就是死胎,稍有大动就可能溃败,如何抗得下灵魂数百年来的记忆容量,只能迫使他回归狐体。
你不知道,若不是我一直盯着这桩案子,差点就被他蒙混过去。
他用狐族的裂魂之术分裂魂体,用一半灵魂投入凡人躯体与那爱人亲亲我我……这……”
绿玉听不下去,一脚踩在白河的脚背上。
白河嗷了一声,凶道:“你做什么呀?我这是为冥界做事,按规矩办事。”
绿玉恍然。【这白河乃是雷冥尊上位提拔的第一人,冥界阴司的副使。他这么做定是在帮雷冥尊,不过碍于雷冥尊的颜面,才会这样偷摸行事。如今这话,明显是再给自己开脱啊。油滑、狡诈,这对不做人的主仆,真坏,心黑!!!!!可怜的朝歌啊……】
白河咕叨几句,给自己的行为正了名。
两人一起站在雷冥尊的身后,看向玄冥术彰显出来的人间景象。
白河见气氛僵硬,又道:“裂魂乃是禁术。一旦裂魂,无论哪边都可能魂不附体,经常生出离魂之症,还会头疼体虚。我冥界是真的不允许这样的术法得逞。”
绿玉悄无声息地远离他几步,淡色道:“歇歇吧你。”
白河如姓,满脸白霜,颇为得意的挑了下眉。
绿玉叹了口气,看向前方一动不动、毫无声响的雷冥尊,默默地摇了摇头。她暗暗地翻个白眼,自以为低声道:“你这样做不怕被他记恨上吗?日后,他定是会来冥界。”
白河眯眸,【我又不傻!谁是老板,谁是老板娘,我分得清楚呢。】
他驽嘴示意前面的尊上,就不再答话。
雷冥尊面无表情,缓慢道:“魂体不全,后遗症颇多。朝歌会这么做,是在怜惜而非真情。
倘若朝歌对那晁错是真情,绝无多此一举。
当年本尊奔赴道魔战场,阻截魔君副使,朝歌突破本尊为他设下的禁制前来助阵。
魔君副使临死自爆,以满天魔力污染在场修士。
朝歌便替本尊挡下炼魔之术。
倘若,朝歌真爱一人,会甘愿替他赴死。
对于晁错,无论是没有前世记忆的胡裴、还是恢复此前记忆的朝歌,他若真爱,绝不会以退求次。
以他的性情,定是与天挣、与人斗,但求个‘全’字。”
白河和绿玉互相对视眼,都没再说话。
两人心间一起滑过句:【人心易变,妖心难测。说不定人家是真爱那将军,早不爱过往的人呢,还得看恢复记忆的人会如何选择吧?】
两人扯嘴角,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雷冥尊自然也无需两人搭话,化作流光往人间去。
【五年之约已到。朝歌,为师让你自行选择,但天意如此,我虽未行动,却事顺天意,终如我意。为师,来接你了。】
人间,太宰府。
朝歌的手覆在晁错的脸颊上,目光里有嗔有怨。
他拉起晁错,令他坐在凳子上,旋手摄来地上的白玉罗瓶,轻嗅里面的残留的味道。
“这里面有你的味道,阿错。”朝歌在魂体在全乎下神智开明,一下子恍然过来,“这是解除往生池水的解药、恢复前世的记忆。但是,为何这里面有你的味道?”
晁错取过来嗅了嗅,什么都没闻到。
他放开小玉瓶,看向眼前面目不同的男人,再瞧床榻上的胡裴,“阿裴,你还能回体吗?”
朝歌摇了摇头,叹惋道:“冥主要你三更死,不留活人过五更。阿错,终究是我负了你。”
“不,阿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冥主又要做什么?
当初,你救活我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事?何况,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你只是我的胡裴。”晁错想到了死而复生这茬,定是胡裴同对方做了交易。
朝歌任他抓在手臂上,心里无力又无奈。
“阿错,那已经不重要了。人妖殊途,如若你我在一起,我会害了你。你在妖力的影响下也会改变,甚至非人是怪。
若我所猜不假,这玉瓶里面是往生之毒的解药,令我恢复前世的记忆。这是雷冥尊当初放在玉扣储物器中,在竹林里不慎被我取出……在风过你目时,狐体与凡体在交换时不慎落在凡体身上。”
朝歌抚了抚额头,想起与晁错在竹林的一幕。
如今,前因已明,却未知后果。
他压下心里腾起的懊悔,挣扎道:“你可还记得我此前同你说过,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背影?因为,我的心丢在那背影身上,一直心有不甘,待求一个答案。”
晁错耳闻红烛霹啵爆燃,再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痴狂道:“我不管那人,也不管人妖殊途。我的心给你,阿裴,我只求你归来。”
朝歌为他的痴情而泪目,眼泪扑落。
他哑嗓子咽下哽咽,低声道:“阿错,那人找来了。我要找的人,他找来了。何况,我……你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晁错刚拼起来的心,再次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定定地看着朝歌抚住额头,喃喃道:“这都怪我。”
朝歌摇头,轻声叹息:“千年前,君州界中域有一宫羽山,上面是羽谙仙子为尊。她乃是渡劫大能,于飞升前三百多年时生下一子,取名朝歌。
然而,朝歌出生时,命星晦淡,昭示活不过成年。
羽谙仙子为了护下孩儿,替他卜卦,得出‘情殇’之卦。”
朝歌闭目,歪了下脑袋。
过往宫羽山的记忆如浪卷来,淹没他的心绪。
他喃喃道:“阿错,我自小是被女扮男装养大,混在女人堆里成长,为得就是避免情殇。
但是,母亲飞升在即,又无法一直护佑我。
她请来了君州界如雷贯耳的风雷剑尊,人称风雷仙尊。
因为我有风火雷三灵根,在当时算是还可以的资质。在全君州大陆,能教我得就是母亲羽谙和风雷仙尊。”
“风雷仙尊应母亲之邀前来拜会宫羽山,我得了母亲之令,带他在众女修间挑选仙侍。
我与他,便是在那时相识。”朝歌脑海里的记忆如浪奔涌。
在宫羽山的广场上,朝歌以一袭红裙、过人的胆识脱颖而出。
一眼,便是万年。以灵羽飞剑如红色凤鸾般携满天红霞扑向风雷仙尊,最后被他御灵反扑,又被他纳入怀。
那一刻是朝歌第一次被人拥抱。
四目相对间,他的心动了,有了定要和此人产生些许关系的意志。
“我不知道这是母亲在飞升前替我安排好的师尊,却也一如两人的安排,我成了他的弟子,他成了我的师父。”
朝歌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
过往的时光、情感如电如雾般在他的心间涌上。
这种感觉不同于看三生石上的默片,而是真切品尝过,留刻在魂体心灵深处。
晁错看着这样伤情不知自己的人,心里如刀绞过。
他拥住朝歌,抚在他的后背,平顺他急促的气息,喃喃道:“若他给你的尽是痛苦,就不要再去想了。”
朝歌张了张口,摇头落了晶莹。
“他给我得是自由,温柔和宽容,以及懵懂少年初尝情味的酸甜和无限的期待憧憬,再有仰望他的骄傲、自豪。
他是我三百年生命里得一盏明灯,是我领悟世间情理的引路人。
阿错,少年不知情,一朝踏入,如歌在喉,吟啄之间如品佳酿。
阿错,那种心情,你该懂得。”
晁错咬了咬牙,目里流泻痛苦。
“懂,我懂。少年之时慕你而不自知,待知人事,还觉得自己有病。那惶惶不定的心情,如你在喉、如品甜酿,既酸又甜,涩而微醺,我懂。”
【既懂,才痛苦。这般的你,我要如何与他争,如何留下你?】
朝歌撑在晁错的臂弯,直起身。他看向床榻上的胡裴尸身,再也抑制不住大哭起来。他的心如割裂了般,一边的脑海里充斥雷积山宫殿里分别的场景。
*千年道魔之战,西海雷积山门。*
“师尊,这是我亲自制作的铠甲,上面是我刻画的玄雷阵。有此阵相助,你的玄雷威力会更大,对抗魔族更是轻而易举。”朝歌一脸孺慕地看着虚空。
演练了几次,次次都觉得无法展示他的心意。
他一身青衣,腰间挂笛,在殿内来回走动。
“怎么办?如何才能让陆风鸣这个呆子师父知道我的心意?我为他磨了这铠甲不多不少六年零二个月,六百零二代表他陆风鸣的名字。我一笔笔雕刻上面的阵纹,若不知道我的辛苦,怎么能懂我的心意呢?”
朝歌一巴掌拍在桌面,凝目在那架起的银色铠甲上。
【这件铠甲一共有一千三百一十四片甲,脖颈交界处含有一百一十一颗铆钉相合而成,甲片之间由五百二十根星流矿炼制成的丝线穿接,代表“一生一世一双人,吾爱您”之意。
这样的心意若是陆风鸣这呆子不知道,那不是枉费了我的心思。】
“朝歌,”陆风鸣在寝室殿外喊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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