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弘入寺不久便被罗汉堂的玄澄大师相中,深觉此子根骨极佳,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便收为亲传弟子。而道弘也不负所望,无论武功还是佛法,在同辈弟子中都属翘楚。
虽然有人私下诟病他自小暮鼓晨钟,青灯古佛,失了少年应有的活泼天性,小小年纪便举止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僧,但是绝大多数人提起这个罗汉堂的大师兄,都是对他的谨言慎行肃然起敬。
少林寺乃是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刹,自南北朝时起便已存在。寺中除了唐朝典型的丰、满圆润的大佛外,在一些建于前朝的古佛堂中,还有很多北魏的以纤细秀美为典型风格的佛像。
唐朝时以胖为美,但是这种审美只是普遍存在于北方,而南方很多地区的审美观却更偏向于魏晋之风。道弘出身于南方,自然觉得北魏时期的佛像更为顺眼。
道弘所住的僧房就是传自北魏的一所古屋,既破又小,看上去很有危房之虞,却又偏偏坚强无比,颤颤巍巍地就是不倒。其他僧人都不敢住,生怕哪天夜里不幸就被压在倒塌的屋下了。
但是这座小屋中供有一尊地藏菩萨。道弘对佛祖向来虔诚,不忍见这座房屋被遗弃而导致佛像无人供奉,于是就自告奋勇住在这所危房里,顺便负责这尊菩萨的清扫供奉。
这尊菩萨虽旧,但是雕刻细腻,栩栩如生,清丽无双,精致的眉眼间无悲无喜。道弘每夜都要对着它诵经十遍,然后就寝。
可是当道弘十五六岁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点奇怪,对着佛像诵经时竟然无法像以前那样静心,看着美貌如好女的的佛像,心中竟然隐隐期待什么。
后来,在靠近山脚村落的地方打柴时,他在林间无意中发现了一对正在野、合的男女,他的脑中“轰”地一声,思维断线,却又忍不住躲在暗处,将整个过程都看了。
回到寺院后,晚上,坐在佛像前,他发现自己竟是连一遍经都诵不出来,脑中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对交缠的身影,以至于躺下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时,他终于勉强合了眼,却在梦中发现自己正怀抱着一个雪白纤细的身子,做着在白天看到的那个男人做的事。
梦中的自己在这具身子上尽情地索取发泄,当快乐无比的高、潮过后,那具身子转过身来,赫然是自己日夜跪拜的菩萨!
道弘猛然惊醒,却发现下身已经是粘腻一片,身上冷汗直冒。这要放在沐离他们眼中,是青春期的自然现象,再正常也不过了。可是,对于道弘来说,这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渎佛!
第二天他跪在地藏菩萨面前忏悔了一天,连早课并三餐都误了。可是他发现无论他怎么祈祷,一看见菩萨那平淡精致的面容,心中就怦怦直跳,心虚不已,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于是他只好用一块布将佛像遮了,才稍稍安心。
玄澄大师见道弘一日不见人影,心中担忧,便在傍晚时亲自过来察看。见平日里端庄肃穆的道弘竟然一派憔悴狼狈,吓了一跳,连忙询问缘由。
道弘虽然羞于启齿,但是恩师面前,不敢说谎,便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
玄澄听罢,沉吟一会儿,长叹一声道:“道弘,你明日便下山去吧。”
道弘一听,浑身一颤:“师父,我……”
——我的罪孽竟是如此之重,要将我逐出山门?
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为自己求情,又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少林寺中有些东西是无法教你的,你去江湖上历练一番吧。”
——尤其是生理卫生,你让一群老古董和尚怎么教啊!
——其实玄澄心中想说的是这个。但是这话听在一心钻进牛角尖的道弘耳中,却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师父这是要他下山,为自己的渎佛之行赎罪,
于是道弘叩首谢师后,第二便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入了江湖。
他寻思着要远离少林,远离这个让他暇思不已的佛像,而浩气盟与少林又素来交好,于是,远去浩气便成了他最佳的选择。
起初他恪守少林清规,不杀生,不沾烈酒荤腥。但是,这个令他痛苦又欢愉的淫、靡梦境依然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仍然经常在他的梦中反复出现。
他开始害怕睡觉,整个人都变得极度神经质,形销骨立。
在一次执行浩气盟的打探任务时,他撞见几个恶人谷的败类在女干、□□子。恍惚中他觉得这靡乱场面与他的梦境重合,终于癫狂发作,将那几个恶人谷淫、贼尽数打成肉泥,浑身浴血,状如修罗恶鬼。
然而在杀死那几个淫、贼后,道弘却觉得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那个罪孽的自己随着那几个淫、贼的死亡也消散了一般。
他面向少林方向,高诵佛号,虽然血透僧衣,却宝相庄严。
师父,徒儿找到赎罪之道了。
从此,浩气盟就多了一个不忌杀生的“伏魔金刚”,逢恶必杀,尤其痛恨奸、淫之行,如若被他遇上,即便是触犯浩气盟规,也要将之棒杀到底。
约一年之前,他在浩气盟结识的若干损友见这个和尚实在是太过严肃无趣,便给他找了个去七秀坊联络的任务,意图让他见识一下美人如云的人间繁华,不要整天绷着个脸。
对于他们的险恶用心,道弘心知肚明,但是寻思年关将近,正好顺便回扬州探一下亲,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自从道弘五岁出家,扬州的家中就再也没有出过事情。他们家人之间本就关系亲近,见几年下来都平安无事,很快就把道弘命格凶硬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家中男丁不多,像道弘这样基因突变的俊伟男儿更是绝无仅有,因此每当道弘过年回家探亲,总会被各方姑姑/婶婶/舅妈/表姐/堂妹/婆姨以叙旧为名,行揩油之实。
这般几年下来,导致道弘看见女人,第一反应便是望风而逃。江湖人都知“伏魔金刚”是刚强不屈的好汉,却不知他其实患有恐女症……
道弘知道自己年满二十五岁时便要还俗,到时少不得要回家娶妻,每每念及此处便觉得头大不已,心中只想着怎样才能说服家人,让他逍遥地当一世和尚才好。
唐朝女子豪放开放程度为列朝之冠。虽说人们说起七秀坊的女子,总是想到温柔婉约,知书达礼,但是事实上,剽悍的女狼也为数不少。
七秀外坊男客流量众多,她们平日里阅男无数,但是像道弘这样英俊沉静的和尚却是从未见过,因此他的到来,竟然引起一帮豪放女的围观,光头所到之处,就像一个五百瓦大灯泡引来飞蛾一堆,拉扯间甚至将他的檀木佛珠扯断。好在道弘眼明手快,大袖一卷,将掉落的佛珠尽数收入袖囊。
道弘被逼得几乎要动手杀人,好在理智尚在,当下就几个大轻功逃窜到远处,然后寻了一个湖边的茂密矮树丛,一头扎进去躲了起来。
可是刚一进去就发现那里竟然已经有人了。一个身材单薄姿容皎洁的白衣少女正静静地坐在那儿,见有人闯过来也波澜不惊,微垂着的双目向他淡淡一瞥,无悲无喜。
那一瞬间道弘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他想要逃离的佛堂,他正与那座引他绮思的菩萨相对,少女的静谧身姿与佛像渐渐融为一体。
这时,树丛外一阵纷乱,那几个女流、氓的声音由远而近。
道弘连忙蹲到少女身边,鬼使神差地把土黄色的僧袍外衣一脱,将两人全都罩在里面。
“在这里吗?”
“不在!”
“可恶,这和尚跑得真快!”
“再追!”
待那几只女狼跑远,道弘才发现他刚才情急之下,一只手把少女箍在了胸前。她的一头柔顺墨发正安静地贴在他的白色里衣上,一身缟素,脂粉不施,越发显得清丽无伦。
他连忙松开手,却不知怎么竟不想立刻离开。于是他心中说服自己那几个勇猛如虎的女狼一定仍在附近徘徊,便心安理得顺理成章地陪那个少女在树丛中坐了一下午。
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就这么静静并肩而坐。道弘偷偷瞄着少女精致无双的美貌和淡漠神情,心中竟然平静下来,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自己在佛前心如此水的安定状态。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道路弘突然醒悟,这可能就是菩萨对自己的指引,这名少女,也许就是佛祖安排的命中注定的归宿。
这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再留在七秀坊已是不合适了。道弘终是要起身辞行。他在那个少女面前支吾良久,终于鼓足勇气塞给她一枚紫檀佛珠。
作为一个和尚,他身无长物,这枚佛珠是他的长年佩戴的佛珠串中最大的一颗。
少女看着那枚佛珠,似乎呆愣了一下,但是还是收下了。令道弘惊喜的是,少女竟然还回赠给他一支簪子。簪子末端有着小小的扇形装饰,却是七秀弟子的标志。
道弘晕乎乎地收下了簪子,再晕乎乎地坐马车离开了七秀坊。等走得远了,从来没有搭讪经验的他才突然发现: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问人家姑娘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