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不问我来是干什么吗?”
“我在等你说。”
似是而非地抱怨了句“主人有时候表现得也太冷淡了”,笑面青江一手撑脸,柔顺的马尾便顺着他靠向一侧的动作也垂落下来,“数珠丸殿答应了来一起帮忙,我帮他熟悉了下本丸的地形,今晚就拜托他了。”
“嗯……”堀口千里道,“恭喜?”
察觉到她态度上的异样,笑面青江一怔。
“主人有什么顾虑吗?”他冷不丁问道。
“——不,只是突然又想到这一点。”
她顿了顿。
“说到底,如果换一个审神者来,可能也不会有那么多事。说到底,闹出现在这情况的根源都在于我。”
笑面青江了然。
“主人是想问,”他道,“我有没有怨言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堀口千里迟疑着点点头。
下一秒,笑面青江的答案就落入了她的耳中。
“没有哦。”
他轻声说。
“的确,如主人所说,如果换一个人来,可能是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笑面青江眨了眨那只露在外面的金绿眼眸,“但现在和我相遇的是主人你。”
“我很乐意能为主人效力。”他又露出愁苦的表情,补充了句,“当然,要是能有人帮上忙就更好了。”
话锋一转。
“——更何况,就算换个人也未必真好到哪去,一年前的本丸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她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虽然我不会做像她那么过分的事,”堀口千里垂下眼,开口道,“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错而不自知,或者让你们感到……还请你们尽管说出来。”
“是。”
笑面青江勾起唇角。
“我知道了。”
*
这样,也算是修行的一种吗?
夜半三更,数珠丸独步在走廊,默念着经文想道。
现世充满了苦痛。缓和这些痛苦的正是信仰,也是僧人的职责。
他挽着长长的念珠,束起的发尾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响声。
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诸法无我,涅盘寂静。
清除过心中杂念,数珠丸恒次步履极轻。可走着走着,他因为不知为何涌起的异样感而放慢了步伐。这种恍若被谁在暗中不断窥视的感觉,哪怕是他也觉得有些许不适。
尽管可以不去在意,但想起贞次的嘱托,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
察觉到身后异动,早有防备的数珠丸倏地回首,在看见那里的景象时眼睫猛然一颤。
身体如虾一般的细长妖怪正从天花板垂落,蠢蠢欲动地盯着他拖在身后的及地长发。
鸟喙似的尖嘴垂涎得微微张开,用尾巴紧紧勾住横梁的妖怪显然十分眼红数珠丸的长发。它弓着背,黑豆子般大小的眼睛在接触到他的双眼时,还依依不舍地用和螃蟹如出一辙的大螯试图在他长发周围比划比划。
“就,”它不死心地讨价还价道,“就一点?”
数珠丸:“……”
第61章 六十一个怨灵
那双尖锐的螯钳一看就锋利无比,在发尾处不断比划的距离也实在是十分危险。数珠丸忍着想径直睁开眼的冲动,静悄悄地往前迈了一步。
惋惜地看着柔滑飘逸的发丝从自己的钳子尖尖儿擦过去,那长虾似的怪物察觉到这无声的拒绝,还是坚持道:“就一点点。”
须发乃身外之物。
数珠丸想。
“……不行。”
直觉告诉他,他认知范畴中的“一点点”跟它想的“一点点”绝对不是一码事。
煮熟的鸭子快要飞跑了,怪物不满地用长喙砸了砸嘴,它还是很眼馋这一头长发。虽说它喜欢的是黑长直,但这渐变的显然比它想象中的还要更具吸引力。
“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数珠丸恒次平静的脸上浮现出迟疑的神色,他不大擅长该如何拒绝别人的请求,然而挣扎半晌,还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哈!”妖怪一反先前好言相求的姿态,威胁地挥舞着两只大螯大喝一声,“那就别怪我了,这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好了,我名叫发切!最喜欢的就是剪像你这样的人的头发!”
虽然它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以前躲起来暗中观察那些经过的家伙,他们的都没有眼前这个的头发长。尽管也有一个符合它要求的,然而自从偷听到那个大多时间总跟它那目标形影不离的付丧神把那个几步路一散架的家伙给大卸八块后……想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光听它那大螯不断开合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就知道也算得上是吹毛立断的程度,数珠丸脑后凉飕飕的。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发切卡了一下壳,觉得这么说不大贴切,数珠丸还真就好心地站在那里等它说完,只是它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该怎么接下去,“留下你的头发来!”
“我……”
数珠丸恒次微阖着眼纠正了它的说法。
“没想过去。因为刚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反方向,“现在要往这里去。”
发切:“……”
它黑色的豆豆眼随着他指尖来回转动,眨巴眨巴。
好像是把方向搞错了。
发切:“我不管,都一样!”
“来啊,来打架啊,”它用巨大的鳌钳笨拙地做了个勾手的动作,“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句话听着哪里不太对……
数珠丸显然对这邀战有些困扰,他纤长的手指搭在刀柄上,还未想好是否真的将其出鞘。但贞次确实拜托他今晚在本丸的走廊中四下巡视,想来也是认为像他这样的僧人之刀能驱除一些不净的存在,他也是才意识到其中可能存在什么误解。
他并不是很想应战,可如果这是无法避免的话,也只能观察对手的情形,配合对方采取相应的行动。
话音才刚一落下,发切已然猛然张开了鳌钳,其间锐利的锯齿正咄咄逼人地靠近。它勾着横梁的尾巴猛地一荡,整个身体便朝数珠丸身后飞驰而去,眼看就要向他脑后斩下。
数珠丸一凛,在那锯齿划过的瞬间,拧身往侧边一闪,连最边缘的几缕发丝都完美地避过了发切剪刀似的鳌钳。连一根头发都没摸着的发切恼火地又挥起了另一只大螯,与此同时,抽出本体的数珠丸在电光火石间已经看穿了它身体上的破绽,凌空朝着它举起的那只鳌钳砍去。
一声沉闷的轻响,赤红的甲钳上只留下一道极浅的划痕。
连外骨骼都没砍破。
一刀一虾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啊啊啊啊好酸!好麻!”紧接着,隔着外骨骼被敲到麻筋的发切抱着自己的钳子嗷嗷直叫,“可恶你怎么知道我这里……喂喂,走之前把头发给我留下啊!”
战略性撤退的数珠丸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情形,发切捧着大螯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到底还是放不下对美丽长发的执念,连滚带爬地就想追上来。
它爬行的速度到底不快,远远地坠在数珠丸后面。
“贞次,”如此一来,数珠丸也有了更多的余裕,他轻轻地叩门,“贞次。”
半梦半醒间被兄长声音叫醒的笑面青江,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看上去比数珠丸还要迷茫。
“数珠丸殿?”他奇道。
慢吞吞落在后面的发切察觉到前方那不同寻常的气息,敏锐地抬头。
“可恶,斩妖刀。”它调转了前进的方向,扭头往回走,“这个也惹不得,那个也动不得,什么时候能再来个长头发的家伙……”
再一回头,数珠丸瞧见笑面青江还在茫然地看着自己。
“无碍。”
他语气中透露出点点欣慰。
“你回去睡吧。”
笑面青江:“……???”
不是,好歹告诉他怎么回事啊?!
*
第二天一早,堀口千里一走进餐厅,看到的就是脱力地趴在桌上的笑面青江和他对面正在冥想的数珠丸恒次。
“怎么了?”
她这么问着,心里却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主人,”乱拽着她咬耳朵,“数珠丸先生好像也没能帮上忙。”
她猜到了,但是——
“为什么?”
一旁的数珠丸早将他们的对话收入耳中,他微微抬首。
“我的打击在太刀中只能算作非常一般,”他道,“昨晚并没有能砍动那发切。”
“发切啊。”
髭切重复了一遍。
“跟我名字挺像呢,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膝丸哭笑不得道:“兄长……!”
“我倒觉得这不是打击的问题。”
早早在这里大致听过一遍起因经过的鹤丸插话进来。
“我应该比数珠丸殿高上一点吧,那时候也没砍成那只怪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