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望去,宅院黑压压的,野猫的叫声如小儿啼哭般地从远方断断续续传来,平白为这黑夜增添了份森冷,然而即便是这般凄厉的叫声,最终也渐渐地消失不见。寂静重新占据了一切,比刚才的叫声更为可怖,四面八方地向他涌来。
这宅子终将吞噬我,李煜暗想,心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苍凉。
平心而论,赵匡胤待他不差,衣食住行皆为上等,没让他显出一点儿落魄君王的样子来。就算赵匡胤时常传召,几个月下来也未曾逾矩,真做出什么强占强买的事来。如今他身在汴城,除了自由受限,俨然已成了个贵公子。
做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甚至这曾是他许久的心愿,可如今的自己,却早已没了当年的那份心境。
隔着破碎山河,两人真的还能毫无芥蒂地一切如初吗?李煜想,早就不一样了吧。二十年的光阴实在太过漫长,足以让沧海变桑田,白云成苍狗,也足以让曾经挚爱过的灵魂变得面目全非。
鞋履踩在紫檀台阶上,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
李煜回转过身,看着一步一步踏上来的赵匡胤,没有说话。
“这么晚了,阿煜怎么还不睡?”
李煜皱了皱眉,不大能接受他这么叫自己,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官家不也是一样吗?”
赵匡胤轻笑了一声,调侃道:“朕一不小心惹着了个人,这还没赔完罪,哪里敢去睡觉?”
李煜哑然失笑,“官家言重了,臣并未……生气”
赵匡胤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没生气,只是不大高兴。”
“阿煜若不喜欢那样的场合,以后不去了便是,只是别勉强自己。”
李煜淡声道:“宫廷宴会可以不去,那官家传召,臣也可以不去吗?”
赵匡胤哑然,还没想好怎么措辞,就又听李煜继续道:“官家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不勉强不逼迫随口就来,可官家逼我的时候还少了吗?”
说出这些话来,李煜都有些震惊,想着今晚莫不是喝多了酒,又兼夜色浓重,竟忘了分寸。
“……臣失仪。”
这么久了,赵匡胤第一次听人吐出这样的真心话,哪怕是抱怨,是不甘,也让赵匡胤微舒了口气。
至少他已向自己敞开了一小块儿心扉。
“我不逼你,阿煜。”赵匡胤道,“那你能不能也别逼自己?”
李煜一愣,只感觉心脏都狠狠地跳动了两下。
“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个机会,好吗?”赵匡胤问道,声音中都带上了些乞求。
“我要如何给自己机会?”李煜看着他,颇有些绝望地问道,“家国之恨,宗庙之仇,难道凭你三言两语,就能一笔勾销吗?元朗,我怕是担不起你这样的情深义重!”
赵匡胤喉咙干涩,狠心道:“那就忘却,忘了你曾经遭受过的一切。我保证,今后再不会让你承受大苦大难。”
“如果我忘不掉呢?”
“那我就帮你忘掉!”
李煜失笑,嘶吼道:“你怎么帮我忘掉?我告诉你,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赵匡胤咬牙,直接欺身上前,下了蛮力搂住他的腰,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亲吻给他带来一阵阵的眩晕。两人今天喝的都不少,唇舌相触的瞬间,酒香四溢。
不同于多年前的温柔耐心,也不同于近日来的克制隐忍,这次赵匡胤动作粗鲁而蛮横,像是要把积年的思念与痛苦一股脑地全都发泄出来似的。
这样的赵匡胤让李煜由衷地害怕,他不由得想起明德楼上那个高大威严的身影,那不是他昔日的情人,也不是最近收起了獠牙处处忍让照拂的仁君。他是天下的君主,多年浴血沙场,一朝黄袍加身,骨子里就带着强势与□□。对他来说,仁慈更多的是一种手段,而非性格。所以,他所能给予的仁慈与温柔,也都是有限的。
李煜吃不消他这样蛮横的动作,不住地拿手推他,赵匡胤却衔住他两只手腕,将他的双手全都拧到了背后。
这样的动作无疑令他的恐惧加深了数倍,他不断地摇头期盼能躲开他的亲吻,腿脚毫无顾忌地来回乱蹬。
赵匡胤微微松开了他一点,狠声道:“你不是一直都逆来顺受吗,你不是任我为所欲为吗?那你现在还反抗什么呢?”
李煜瞳孔骤缩,长长的眼睫狠狠地颤动了两下。早晚都要发生的,不是吗?赵匡胤至今对他有意,强迫也好自愿也罢,他早晚都会达成目的。
李煜放软了身体,不再挣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他看人始终一声不吭,心下也舍不得再折磨他,只好深吸了口气,一把将人翻转了过来,看他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掌,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一点点渗出来,原本剪水般的双瞳了无生气,一副好似遭遇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的可怜样子,几乎是瞬间就后悔了,心里酸酸胀胀的疼。
赵匡胤叹息一声,逼着人松口,撕下自己一块衣角替人把伤口简单包扎了下,又从地上捡起他的外衫替他穿上,接着便一语不发地搂着他。
“官家……不做吗?”李煜颤抖着开口。
“你让我做吗?”赵匡胤反问。
李煜偏了头,不肯答话,一张脸被吓得煞白,双唇却红得可怜,好似熟透了的蜜果。
“对不起。”赵匡胤抚摸着他伤口,低声道,“怪我,弄狠了。”
李煜没理,这人刚才还凶得像头猛兽,转眼间又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装给谁看呢?
这么多天了,赵匡胤也习惯了人冷淡寡言的样子,此刻知道他心里难受,更是不忍心逼他。怕人冻着,赵匡胤又把他往怀里圈了圈,将下巴抵在他肩窝上,微微调侃道:“你啊,亲两下揉两下就委屈成这样了,装出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给谁看呢?”
“阿煜,我还像从前一样喜欢你,不……我比从前更喜欢你。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可阿煜,现在不是我在逼你,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你国亡了,家没了,恨不得杀了我,我都没什么话好说。可难道你下半辈子,就要在这样的怨恨与苦闷中日复一日的度过吗?”
李煜凄然笑了笑,“国破家亡,难道你还要我夜夜笙歌,日日曼舞吗?”
赵匡胤心说我倒巴不得你像在南唐一样,声色犬马,昼夜荒淫,也好过现在整日里黯然神伤。他想了想,只是道:“我只希望你今后好歹高兴一点。”
李煜皱眉,推开了他,冷声道:“官家恕罪,臣如今实在开心不起来。”
说完,他转身便往楼梯口走去。下台阶时,一不小心牵扯到了他腰上的伤,当即痛得他闷哼了一声。
赵匡胤听见,赶忙着急地赶过去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李煜恼羞成怒,不断地挣扎,边挣扎还边道:“你……放我下来!你不是说了不逼我吗?”
这还在楼梯上呢,这么折腾,可真是个活祖宗,赵匡胤无法,一边怕他一不小心摔下去,一边又怕他来回折腾再牵扯到伤,只得哄道:“我就抱你下去,等下了楼就放了你,好不好?”
没等李煜拒绝,赵匡胤就又道:“再说了,不让我抱,你自己走得下去吗?伤不疼了啊?”
李煜忿忿,“用不着你多管!”
话这么说,李煜却也没再挣扎,耍了把嘴皮子后就安安静静地待着了,放任赵匡胤一路把他抱了下去。
下了楼,赵匡胤怕把人惹毛,也没再得寸进尺,依言把他放了下来,跟在人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挪回了房间。
折腾了大半天,李煜累的不轻,心神却松了下来,以至于一到卧房,李煜就撑不住袭卷而来的阵阵困意,一把扯开外衫,蹬掉鞋子倒头就睡。
赵匡胤跟在他后面哭笑不得,一边帮人盖好被子,一边温声问道:“你屋里可有伤药之类的?”
李煜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赵匡胤没听清,看他神情却知道他困得不清,也不想再吵他,只好自己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等到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药,李煜早就睡熟了。
赵匡胤掀开被子,轻轻解开了他内衫,等看到他身后惨不忍睹的青青紫紫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己也没用多大的力,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这人皮肤不仅没变粗糙,反倒还越来越嫩了呢?赵匡胤喟叹,江南的水土可真够养人的。
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随意欺负他了,赵匡胤想,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待他,也不好逼他太紧,自己再多哄哄人,早晚能让他放下前嫌,不求他心无芥蒂,只求他稍减愁容。
赵匡胤细细地替他抹药,许是怕再弄疼他,动作特意放得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而易碎的瓷器。
抹好药,他看着李煜白皙的皮肤,身后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咽了咽口水,顿觉口干舌燥。
得亏是刚才在阁楼上没脱人里衣,这要是真脱了,他看见他身子,还真保不齐自己会不会理智尽失,当场把人给办了。
毕竟,这是他心心念念了大半辈子的人。
赵匡胤不敢再待下去,帮他穿好衣服掖好被子后,几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