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延巳直道不敢,心里却想着等你当了皇帝,再好好谢我也不迟。
“我一介王爷,却不过是徒有虚名,连进牢里看个犯人,竟都……做不到。”李从嘉苦道。
冯延巳轻笑了一声,“殿下这些年不问世事,不涉官场,如今真正能插得进手的事自然少些。说起来,我倒是羡慕你这般鱼鸟为友,花虫作伴的淡泊心性。”
李从嘉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转眼间,便到了关押着赵匡胤的牢房。
赵匡胤听到声响,不可置信地抬头,一眼便看见了他日思夜念的人。
赵匡胤喜不自胜,只觉连日来的身心折磨都化为了泡影,他直接起身抓紧了栅栏道:“从嘉!你怎么来了?”
冯延巳这时也走了过来,站到李从嘉的旁边,低声咳了一声。
赵匡胤看到冯延巳,也明白了什么,当即作了个揖,笑道:“多谢冯大人了。”
“元朗……”李从嘉却全然没有重逢的喜悦,他盯紧了赵匡胤身上一道道带血的鞭痕,眼眶瞬间就通红了一片。
他颤抖着开口道:“他们……他们竟对你用刑?”
赵匡胤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伤口泛疼,却无所谓地挑了挑嘴角,柔声安慰道:“没事,小伤,早就不疼了。”
冯延巳惯会察言观色,看如今也没自己什么事了,便道:“两位慢慢聊,殿下,臣在门口等您。”
李从嘉点了点头,又道了声多谢。
偌大的牢房里此刻只剩他们二人,两人各自侧着身子坐着,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若少了中间那副铁栅栏,倒是真正的亲密无间。
赵匡胤细细摩挲他手心,在那莹白的手上轻轻落下一吻,一时间倒不忍心开口破坏这难得缱绻的气氛。
李从嘉又凑近了些,整个人都贴在了栅栏上,他伸手抚摸了一下赵匡胤的伤痕,痛惜道:“疼吗?”
说完,也不等赵匡胤再回答,兀自说道:“怪我,连药膏也不知道带。”
赵匡胤看着他眼里渐渐浮起一层泪水,知道他是心疼他所受的苦,心底一片柔软。他轻轻拿起两人交握的手,将李从嘉的手放在自己脸庞上轻轻地蹭,温声道:“你能来看我,就一点儿也不疼了。”
李从嘉的眼泪瞬间滑落,赵匡胤好笑地看着他,哄道:“如今我身上可没带丝巾帮你擦眼泪,从嘉,可别再哭了。”
李从嘉狠狠地摇头,哽咽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的?”
赵匡胤叹了口气,他很想把眼前这个哭泣的少年搂进怀里,可如今,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只是一个阶下囚。
“从嘉……”赵匡胤将胳膊伸了些出去,晃了晃李从嘉的手臂,苦道:“我这一次……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李从嘉受不了听他说这些话,闻言哭得更凶了,边哭边说道:“我不会……我不会让他们杀你的。元朗,你信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我去求父皇,去求燕王,我去告诉周宗除了吴王府你哪儿都不会去。我……我一定让他们放你出去!”
赵匡胤听他如此赤诚真言,眼眶也渐渐地红了,他捏紧了李从嘉的手,咬牙道:“不,你别去!别为了我,折了你一身傲骨。”
李从嘉抬眼,泪眼朦胧中只听得他坚决道:“不……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命重要!”
赵匡胤怔愣。
从嘉……
我只恨自己如今如此没用,竟让你牵肠挂肚至此。
为何他就不是那个……九巅之上,生杀予夺的人呢?
那时候,他定会把他的心上人牢牢护在羽翼之下,再不让他因他流半滴眼泪。
赵匡胤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对权力的欲望,看自家心上人还在哭,当即温声哄道:“从嘉,你好不容易进来看我一次,难道就准备这么一直哭着?”
李从嘉狠狠地擦了两下眼睛,“自然不是。”
“我……我就进来看看你,看看你还好不好,元朗,饭食上你务必当心,或者我找人给你专门送。还有……我明天就差人给你送药膏来。”
李从嘉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强忍着泪意,偏过头道:“你可需要向家里送些消息?我如今能帮你做的事不多,可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就一定竭心竭力去帮你!”
赵匡胤一愣,良久才勉强道:“的确……有件事,得拜托你。”
李从嘉又擦了擦眼泪,红着鼻子,一双晶莹泛红的眸子认真地盯着他,“你说!”
赵匡胤低了头不敢看他清澈无垢的眼神,慢慢道:“我离家多年,自认了无牵挂,音讯一直少得可怜。如今……如今不知生死祸福,总想着再给家里修书一封。”
“这有何难?”李从嘉忙道,“我这就叫狱卒备纸笔!”
“不必了。”赵匡胤道,“……我已经写好了。”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布,那白布表面上还泛着些褶皱,似是从里衣上直接撕下来的。白布破旧,可却叠得方方正正,里面包着些东西。
李从嘉接了,轻掀起白布的一角,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封血书。
李从嘉痛苦地闭了闭眼,小心翼翼地收起这一封弥足珍贵的家书,嘶哑着嗓音道:“放心吧,我一定替你送去。是送到许州吗?”
赵匡胤摇了摇头,“不用,太远了,再说许州在后周境内,你也不方便。送到庐州就好,那儿有我一个朋友,交给他就行。”
李从嘉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牢内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李从嘉不便久留,赵匡胤又低声交代了几句,李从嘉一一应了,起身便要离去。
“从嘉!”
赵匡胤喊道。
李从嘉转身,不解地望着他。
赵匡胤张了张口,强笑了下,才道:“照顾好你自己。”
李从嘉抬眉,一双眸中秋波潋滟,既有因横祸而生的忧伤郁邑,又有少年人的意气与倔强,而看向赵匡胤时,却又平添了三分湿润的情意。
他天生双瞳,此刻竟好像将那双眸子里蕴含的所有情绪全都放大了一倍,包括那股子溢满了整双眼睛的温情。
被那样一双情真意切的眸子扫上一眼,赵匡胤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化了。
“我答应你。”李从嘉低声道。
赵匡胤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的背影渐渐走远,痛苦地抓紧了困锁住他的铁栅栏,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他过分用力而凸出。
从嘉,我发誓,我发誓我只利用你这一次。若我真能活着出去,往后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我全都受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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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李从嘉是君子,君子不欺暗室,更何况是那样一封含血带泪的家书。因此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想过要打开看看。
以至于后来,李从嘉常常想,如果他当初看了那封信,还会不会替赵匡胤送过去?
他不知道。
燕王府内,李弘冀啪地一声合上了密探递来的公文,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白岂,好一个赵匡胤!”
“这上面写的,可是句句属实?”
跪在地上的密探闻此忙道:“回主子,属下探查近半年,绝不会有错!”
“好!”李弘冀抚掌道,“你现在就随我去面圣,将你查到的,一字不漏地禀告给圣上!”
李弘冀赶到时,见着李从嘉又端端正正地跪在紧闭宫门的大殿之外,立马就窝了一肚子火。
“皇弟,你这番情深义重,只怕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天大的笑柄。”路过他时,李弘冀讥讽地吐出这么一句,紧接着也不顾他做什么反应,直接迈步进了大殿。
事关重大,李弘冀与李璟交谈了许久才出来,然而等他出来后,看见李从嘉还在原地老老实实地跪着,只觉心中所有的怒火都被眼前这一幕刺眼的景象给“砰”地一声点燃了。
“起来!”李弘冀喝道。
李从嘉不为所动,反而火上浇油似的道:“皇兄真是好大的威风!”
李弘冀看着他这个被人欺骗而不自知的弟弟,被气地一阵头晕目眩,也不再跟他过多废话,直接抄手把人架了起来,拽着人领襟就把他抵到了殿前的梁柱上。
“李弘冀!你不要太过分!”
“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你傻?你这么掏心掏肺的对他,你知道他究竟是谁吗?”李弘冀吼道。
李从嘉咬紧了牙关,不肯认输半点,“我管他是谁!我府上的人,谁也动不得他!”
李弘冀感觉自己都快要被气笑了,连声道:“好,好!那我告诉你,他根本不叫什么白岂!他叫赵匡胤,家住东京开封府,其父赵弘殷,官至检校司徒,典管后周八万禁军!他一个官宦子弟,不在家里等着荫封,却隐姓埋名来到南唐,你说他能有什么目的?!”
“更重要的是,他早已婚配,人家夫妻恩恩爱爱鸳鸯成双的时候,你指不定还在我南唐皇宫里蹒跚学步呢!”
李从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他赵匡胤已近而立,你还真信他清清白白,从未染指过别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