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顾念着人身后的伤,特意选了个垫子厚的椅子把人轻轻放下了,三两下地换了床单锦被,再把人给抱了回去,又给两人都换了身亵衣。
做完这一切,赵匡胤把人塞回被子里,轻轻地吻了吻他额头,道:“折腾这么半天,累坏了吧?快睡吧。”
李从嘉只有头露在外面,一头青丝全被压在了下面,脸庞红扑扑的,从眼眶到眼角全都是通红一片,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怜爱。
“不睡。”惹人怜爱的小家伙不听话的很,非得和他对着干。
“不睡,那起来练剑?”赵匡胤调笑。
李从嘉一听这话立马就黑了脸,愤愤道:“不练!”
“真不练了啊?”
“要练也不找你练!”
“不找我练你还想找谁练?搁我这儿你还耍性子呢,别人教得了你?”
提起这个李从嘉又来了气,“那能怪我?”
“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赵匡胤连忙缴械投降,“肯定怪我呀,我不长眼,连自家宝贝儿的脸色都不会看。”
李从嘉哼了一声,勉强同意了。
这一天下来,连哭带闹折腾的,李从嘉累的不轻,说是不睡,没多久就被赵匡胤软言软语哄得睡着了。
赵匡胤一直到等人睡熟了,才敢解开他亵衣看看他身后的伤。
那人好看的臀部如今星星点点的染了一片片的薄红,配着他洁白无瑕的肤色,直看得赵匡胤血脉喷张。
还好,没真伤着,赵匡胤边捂鼻血边想道。
第16章 第十六章
很久很久之后,赵匡胤还是会想起在钟山上的那些日子,举案齐眉,如胶似漆,只羡鸳鸯不羡仙。
两人涉猎不同,大多的时候,都是各自看各自的书,安安静静互不打扰,那两张椅子倒是挨得极近。
李从嘉作画的时候,赵匡胤总喜欢从后面抱住他,拿脸轻蹭他的脖颈,非磨得人丢掉纸笔不可。
暮春时节,趁着惠风和畅时,两人也会相约游玩,共看一江春水,同赏如黛青山。
赵匡胤兴致来了,还会耍一段剑,李从嘉则在旁抚琴助兴。
……哦,对,李从嘉自认学剑月余,可以出师了。
李从嘉满腹经纶,闲来无事时,总喜欢捧着一卷书,笑吟吟地看着赵匡胤,给他念些自己听不懂的诗。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李从嘉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吟道。
赵匡胤听不懂,缠着人给他解释,李从嘉每次都狡黠地躲开,任他怎么嬉笑逗弄都不肯说,被逼得很了也只让他自己去查。
偶尔,李从嘉也会戏耍他,一本正经的拉着他坐到身边,说要给他讲情话。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还没念完,李从嘉自己就先乐不可支了,看着他茫然的脸哈哈大笑。
赵匡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大概能猜到李从嘉刚才念的恐怕不是什么情话,而是在刻意损他。
赵匡胤一把将李从嘉拉到了身边,在人额头上重重地嘬了一口,恨恨道:“怎么这么坏啊你?”
李从嘉笑得更开怀了。
同食同寝许多天,李从嘉几乎把整本诗经给他念了个遍。
他念诗的时候,眸中星星点点,每一片反射都是自己的影子。
那时候,他的眼里只有他。
赵匡胤每一次都认真听着,听完了再去查,却经常查不到,急得上窜下跳。
听久了,他也渐渐琢磨出了些门道。钟隐居士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尚不在话下,更何况信口拈来一两句情诗?
和才华横溢的先生耳濡目染了这么久,赵匡胤也渐渐能听明白个七七八八。
他最喜欢的,还是郑风里的几句。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到后来,南征北战、枕戈待旦时,赵匡胤睡梦中总是会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影子轻启朱唇,吐出来的字句如玉碎雪融般好听。
那人轻轻给他念了首郑风。
保大十一年,八月,六皇子李从嘉加冠,李璟亲赐字曰重光。
同年十月,李从嘉受封吴王,享封邑三千。
十一月,李璟以周宗长女柔仪俊德,贤良温婉,赐婚吴王。
内侍将圣旨送达的时候,李从嘉正给已画了月余的丹青上色,看见一群内侍捧着圣旨来,心里有感应似的,手腕狠狠一抖,笔上的朱砂瞬间晕染了一大片。
好好的一幅画,就这么毁了。
李从嘉匆匆去了皇宫。
“父皇……儿臣……儿臣尚小,此时成婚,未免为时过早。”
李从嘉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劝说着他的父亲。
“你已加冠受封,还当自己是小孩儿吗?”李璟位于上座,不怒自威道。
“儿臣……只愿梅妻鹤子,隐遁钟山。”李煜干涩道。
“胡言什么!”李璟怒道,“你到底是清心寡欲,还是心中早已有人?”
李从嘉大惊,良久无言。
李璟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爱子,终于是无奈道:“去御花园看看吧,朕为你挑选了个好妻子。”
已是深秋,百花铩羽,唯独菊花千芳百艳,硕大无朋。
一片菊海中,缠绵悱恻的琵琶声不绝如缕。
李从嘉刚踏进御花园,听见这有如仙乐般的曲调,瞬间就怔愣了。
那乐曲先是清晰明快,如春冰迸碎,秋竹坼裂,后又陡转为急促,似惊雷闪电划破长空,最终渐渐归于和婉空寂,仿若柳絮纷散飘摇,不知所踪。
“这……这可是……”
女子轻纱遮面,身形姣好,缓缓从亭阁中走出。
“正是霓裳羽衣曲。”那女子开口道。
她款款走至李从嘉面前,盈盈一拜,藕红色襦裙随秋风飘扬。
“小女娥皇,参见吴王殿下。”
“起来吧。”李从嘉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未来的妻子,不知该作何言语。
周娥皇长得不差,或者说,她生的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一颦一笑间,尽是风姿绰约,成熟韵味。
可对于李从嘉来说,她是陌生的。
两人竟是久久无言。
最后还是周娥皇受不了这令人恐惧的沉默,突破了女子的娇羞,率先开口。
“娥皇……娥皇爱慕殿下已久,往后……能侍候殿下,是娥皇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从嘉一怔,苦涩地笑了笑,“你爱慕我什么呢?”
“爱慕……殿下君子之风,才名冠天下。”周娥皇忍着羞赧答道。
“那是不是我放弃这满腹才学,就可以不用娶你了。”李从嘉喃喃道,他声音放得很低,低到周娥皇听不甚分明。
是不是他放弃满腹经纶,放弃皇子身份,就可以谁都不用娶了?
周娥皇愣了愣,她不知道李从嘉刚才说的是什么,只是看他神情,全然没有将要大婚的喜悦与柔情。
她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殿下可是嫌弃娥皇?”
李从嘉摇了摇头,“谈不上什么嫌弃不嫌弃。”
“那……可是殿下心里有人?”
李从嘉艰难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她可有我好看?”
“不及你。”
“她可有我知书达礼?”
“……没有”
“既如此,殿下为何还要心系于她?”
“……”
“哪儿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他低若尘埃也好,灿若明珠也罢,我就是喜欢他。”
周娥皇的脸瞬间惨白。
“……我与殿下,是陛下亲定的婚事。圣旨已下,再无转圜的余地。殿下,娥皇……娥皇愿意等殿下忘记她。”周娥皇颤抖着开口。
她说的不错,君无戏言,古来赐婚,哪里有收回的道理,谁又敢触怒天颜呢?
李从嘉痛苦地闭上了眼,魂不守舍地离开。徒留周娥皇用以掩面的一寸轻纱被秋风吹落,辗转飘零,委于泥土。
原来从始至终,他什么都做不到。
一道简简单单的圣旨,就可以把他逼入绝境,就可以让他亲手将自己的爱情埋葬。
注:
1.“共看一江春水,同赏如黛青山”一句,借鉴《大明宫词》中的台词“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
2.本章所引诗句,依次为《诗经郑风叔于田》《诗经郑风山有扶苏》《诗经郑风女曰鸡鸣》
3.本章关于霓裳羽衣曲的描写,参考田居俭先生所著的《李煜传》,原文如下:
“舞曲由散曲、中曲和“破”三个部分组成,每个部分又分若干遍",全曲共十八遍:散序六遍,中序和破十二遍。散序为前奏,不歌不舞。奏过六遍之后,开始进入舞拍,音乐节奏愈加清晰明快,似秋竹坼裂,如春冰进碎。此时,舞妓大显身手,载歌载舞:轻舒广袖,慢摆裙据,似弱柳临风,如流云行天,翩若惊鸿,婉如游龙,千姿百态,美不胜收。及至高|潮,音乐繁音急节,跳珠溅玉。舞妓的舞步也随之由徐入疾,似惊雷闪电横扫长空,如三峡回流席卷飞泻,将红锦“地衣”碾得处处皱痕,也将舞者簪发的金钗珠翠散落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