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哑穴亦被封住,难以出声,只强忍着疼痛,莫测高深地看了苏夜一眼。其实他们均心中有数,明白苏夜若非要带着师无愧,黄金麟也难免成为她掌中玩物。两个俘虏在手,当然比一个俘虏价值更大。
师无愧抹了一把脸,又苦笑了一声,郑重道:“是我不该自作聪明。从今以后,我就把姑娘当成公子,再不违逆你的意思。”
苏夜微微一笑,并未答话,开始检视文张的箭伤。
顾惜朝状况凄惨,文张也没好上多少。苏夜刻意用他挡箭,令他连中八箭,虽无性命之忧,这番痛苦也够受的。他一共中了八箭,箭箭深入肌肉。苏夜拔出利箭,突然想起前世“八心八箭”的说法,忍不住又一笑。
她无意在此时与文张攀谈,并未解开他穴道,刚要替他止血,便听师无愧道:“姑娘怎会放过顾大人。按照你的脾气,难道不是直接杀了他?”
苏夜笑道:“我若背约,下次谁肯和我做交易?何况,我在他身上下了剧毒,就像在那两位将军身上做的。黄大人若不够机灵,难免也要中毒。哼……我和戚寨主一见如故,有意让他自行报仇。顾公子只要不死,就得被迫在我面前现身,索要解药。”
师无愧道:“但夜长梦多,若他们的毒被人解开,那……”
文张一直偷眼瞧着苏夜,恰见她微偏过头,浅浅笑道:“解开就解开,算我学艺不精吧,还要我怎样?我们尚无机会与戚寨主交谈,总要先弄清楚来龙去脉,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早在离开之前,她便想好了这件事的解决途径,一是迫使傅宗书收回追杀令,二是保着戚少商逃过这次追杀,让他有机会浪迹天涯。其实后者并非太坏的选择,“七大寇”同样是朝廷钦犯,多年以来仍然活蹦乱跳。戚少商断臂重伤,最多比他们更多挫折而已。
但苏夜觉得,自己对付不了傅宗书,竟连他的追杀令也奈何不得,未免太过无能。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便要让傅宗书元气大伤,损兵折将,自动撤回命令。
她为文张裹好伤口,强迫他吃下一颗药丸,忽听天上鹰声长唳,立即抬头上望。天空青中泛白,云层极薄,薄的像扑上去的一层铅粉。两只雄鹰正在薄云正下方盘旋,不住向他们鸣叫,显然已认出了他们。
师无愧喜道:“五湖龙王的神鹰!”
叶愁红这次出来,随身带出三只神鹰,方便找人。但苏夜早已说过,不到危急时刻,不可将鹰放出来找她,若她放了,就表示他们遇上了大麻烦。
她死死盯着这两只鹰,忽然道:“现在天上什么都没有,它们在那里,无疑指出了我们的方位。你想过没有,若非他们急于与我们会合,何须这么做?走吧,不要耽误时间了!”
神鹰见苏夜注意到了它们,立即向来路飞回,为他们指引道路。鹰飞的快,苏夜却只有更快,紧跟在它们身后,终于在另外一片密林里,找到分开了一个时辰的同伴。
她知道他们必定遇上伏击,只因预先警示了叶愁红,自觉没有太大问题。然而,她见到这群人时,却见他们损兵折将,多了好几个重伤的人。戚少商的人本已受伤,难以自保,又有两人战死,尸首正横在地上。
其中,又以雷卷伤的最重。他身上没有外伤,脸色却青白的如死人一般。他每呼吸一次,就像肺里有个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只硬挺着不肯晕过去。苏夜见到他时,他正缩在那件毛裘里,目光亮的吓人,如同受了伤的豪猪,对一切都充满警惕。
此外几乎人人带伤,区别仅在伤势的轻重。戚少商断臂处早已被裹好,这时又渗出血迹,显见强行运功,致使血脉翻腾不止,伤口崩裂。他抱着青龙剑,坐在一截断裂了的树干上,神色沉重至极,偶尔变化一下,又带上了深深歉意。
苏夜一现身,所有人如临大敌,发觉是他们回来了,还带回了文张,又不约而同地面露喜色,可见他们遇上的敌人非同小可。
苏夜一惊之下,立刻收敛心神,沉声道:“我只离开了一个时辰,你们怎会变成这样?”
雷卷没好气地道:“我们闲来无事,互相切磋,将彼此砍成这样。”
苏夜愣了愣,只听他又道:“当然是因为遭人伏击,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师无愧与古董关系亲近,马上过去查看他的状况,清点无发无天的损失。苏夜双眉微蹙,注目叶愁红,淡淡道:“我知道,我真正想问的是,谁伏击了你们,莫非是刘独峰和他的手下?”
雷卷轻声咳嗽,已无力回答她这问题。叶愁红迎向她的目光,神情仍然冰冷凛然,并不因为她是五湖龙王,就对她格外客气。
她声音比神情更冰冷,回答道:“雷怖。”
苏夜脸色微变,冷笑道:“六分半堂果然不甘寂寞。”
第一百章
江南雷门中,分为“雷霆霹雳”四个等级。“廷”字辈高手约莫有七八人, 包括人在京师的雷损。“田”字辈则更少, 具体有多少人, 外人难以知晓。
雷家堡的当家人“见龙在田”雷郁便隶属田字辈,为人固守祖训, 坚持封刀挂剑的宗旨,只发展火器、内功、指法,将其他武功视为异端, 不许子弟学习。但他这么想, 别人不一定这么想。田字辈还有两人, 名为雷艳、雷怖,甘冒宗门之大不讳, 前者用剑, 后者用刀, 终成当世绝顶高手, 并与雷家堡决裂。
雷怖号称“清道夫”、“杀戮王”,残暴好杀, 常因小事取人性命, 甚至看不起同出雷家的伙伴。他在江南创立“大雷门”, 打算自立门户, 过一过一方霸主的瘾。但五湖龙王容不下他, 几经攻伐,终于迫他北上,另寻出路去了。
苏夜并不清楚, 雷怖究竟去了哪儿。但北方武林两分天下,左右不过一楼一堂,要么就得投靠朝中权臣。他想再建大雷门,难度只怕还要超过在江南的时候。
直至她进入京城,将金陵打探不到的情报剖析清楚,方知雷怖很可能受雷损礼聘,加入六分半堂,成为堂中一支极为重要的伏兵。雷损麾下尽有大将,暂时让不出堂主的位置,而雷怖也不甘心做人部属。若此事为真,他多半以客卿身份,潜伏于六分半堂,伺机而动。
因此,叶愁红一提雷怖,苏夜当即豁然开朗,心想自己等六分半堂的人等了半天,终于在这里撞上。文张将雷怖布置在此地,也算煞费苦心。
六分半堂与连云寨素无来往,只和十二连环坞、金风细雨楼有仇。雷怖现身,既能报十二连环坞之仇,又能擒获苏梦枕的师妹,可谓一举两得。可惜戚少商他们太不走运,恰好在苏夜离开时碰到他,难免损兵折将。
她因苏梦枕之故,必然与六分半堂成为敌人。众所周知,雷损与蔡党关系很好,常有暗中来往的交易,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如今她面沉如水,别人也不好多说,只能疗伤的疗伤,叹息的叹息,期盼别再遇上追兵。
苏夜冷哼过后,忽地又摇一摇头,笑道:“也罢,他们早晚要来,晚来不如早来。其实以雷怖的功力,你们只损失了这些人,已经很了不得了。”
戚少商惨然道:“我真没想到,傅宗书竟能请到那样的高人。我们明知前面有敌人,仍吃了这么大的亏。幸亏卷哥和铁兄,否则伤亡只会更为惨重……”
铁手正坐在另外一个树桩上,微微苦笑,并不愿居功。苏夜向雷卷望去,一脸恍然大悟,问道:“让我猜猜,雷大侠你果然奋不顾身,冲锋在前了吧?”
雷卷止了咳嗽,冷笑道:“那又如何?”
苏夜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我认识一个和你差不多,也喜欢冲进敌人阵中杀敌的人。你们雷门当真人才辈出,如今连同门相斗的事都做的出来。话说回来,雷怖早已离开霹雳堂,大概算不得你们自己人?”
雷卷与叶愁红本为敌对关系,只因同来救援戚少商,方才放下过往恩怨,勉强走在一起。他们除公开事务外,至今未说过一句话,比对戚少商还冷淡的多。苏夜身在金风细雨楼,和雷门有怨无情,此时对雷门多有讽刺之言,自然令他心生不快。
他本不愿理会她,听她谈及雷怖,才冷然道:“无论他在不在雷家堡,都没人制得住他。他走,反而是件好事。”
苏夜之前并未想过,雷损为了她,竟不惜出动雷怖,但这正中她下怀。她孤立无援,孤悬在外,雷怖何尝不是如此。她正好借此机会,杀了这个心腹大患,让雷损的礼聘白费功夫。
他们与雷怖的冲突中,雷卷舍命点了雷怖一指,使他受伤不轻,因此再挨公孙大娘一剑。雷怖不愿与他们同归于尽,狞笑离去,雷卷却付出了雷炮为代价。
苏夜回来时,沈边儿正在密林深处挖掘洞穴,安葬雷炮的尸身。雷卷心绪极坏,见苏夜步步走近,不由问道:“你想做什么?”
苏夜奇道:“给你疗伤啊。雷怖用刀,刀气透进毛裘之内,没入你臂上、腰上经脉,让你身负重伤。如果我袖手旁观,你的伤势将逐渐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