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针接触刀劲,表现没比袖子好上多少,被劲风卷入其中,四散纷飞。这一刀像雷霆闪电,像风起云涌,就是不像人世间能有的刀法。刀光忽明忽暗,刀劲锋锐如针,迫向文张面容正中,无孔不入地影响着他的感官。
文张眼睛霎了一霎,因死亡压力而生的恐惧,在他心底一掠而过。可他根本没来得及害怕,也没来得及后悔。
青罗刀势如破竹,霸道到难以言喻的地步,先破十九神针,再破“东海水云袖”。刀气瞬间长驱直入,寒冷更胜冰雪,把他逼的像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子,在寒风中打着寒颤。他眼看青光不住接近,轿中上下,布满了青莹莹的光芒,只得闭上酸痛的双眼,不再反抗。
刀锋并未刺进他喉咙,也没搠进他胸口。他身上数处大穴同时一麻,全身瘫软,已经被刀上劲力隔空透入,封住了穴道。刀光倏然散尽,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抓住了他手臂,轻轻一带,带着他身不由己地冲出轿外。
霎时间,他差点以为不知不觉中,外面的敌人已经换了人。他宁可相信红袖神尼亲至,也不愿意相信苏夜用的出这等刀法。
师妹尚且如此,苏梦枕的“金风细雨红袖刀”还用问么?
轿外围的人着实不少,只因苏夜急于制服文张,并未分心驱逐他们,任凭他们在旁倒抽冷气。直至文张被拖出轿子,才有人恍然大悟,大喝一声道:“大胆!”
在他们看来,苏夜只是用刀挑开了轿帘,半身微微前倾,把文大人扯了出来,除了速度快,好像也没什么出奇之处。
黄金麟深知文张的武功底细,但事出突然,不及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他自觉大失颜面,不顾滚在地上的顾惜朝,横眉怒目,横刀在手,一刀向她拦腰斩到。
这一刀气势沉郁狠烈,后伏无数变化,可见他刀法高明,并非只仗着官职吓唬别人。然而,刀锋呼啸声未绝,苏夜已从原地消失。
师无愧真的不愿承认,这次跟随苏夜出门,他受到了相当大的惊吓。苏夜一反温柔态度,对敌人极其狠辣,动辄下狠手折磨他们,虽无损毁肢体、血肉横飞的画面,感觉到的痛苦却不下于任何一种酷刑。
她行事激烈而果断,明快而迅捷,绝不拖泥带水,一旦决定了下一步计划,就雷厉风行地行动。他跟着她办事,有点像跟着苏梦枕,时常感到说不出的爽快。
他眼睁睁在旁看着,她眼都不眨一下,连续得罪几位颇有地位的官员,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他们威胁她一句,她宁可浪费时间,也要十倍偿还。这让他觉得,她和苏梦枕果然系出同门。
不过,他选择留下陪伴苏夜时,并没想这么多。苏梦枕要他们把她平安带回,他就尽忠职守,即使自己被利箭射成刺猬,也要保证她的逃生机会。
苏夜动作已经够快,怎奈利箭如雨,密集至极。师无愧大喝一声,龙行大刀舞出一片刀光,将箭矢砸飞砸断,却没能挡住所有的箭。她无视弓手,跃回箭雨之中,随意扫了一眼,发觉师无愧竟已中了两箭。
以她的内功,将内力筑成气墙,挡开弓箭,并不算多么困难。但她见师无愧身上鲜血长流,顿时大为恚怒,冷笑一声,把手中的文张当成盾牌,迎向铺天盖地的箭。
直到这个时候,文张才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自认必死无疑。他倒也有几分骨气,死死咬牙,心想即便被箭射成刺猬,也不能出声求饶。
只一眨眼的工夫,他身上连中数箭,血如泉涌。奇怪的是,苏夜内力涌进他奇经八脉,替他凝气成盾,挡下大部分箭矢。箭头虽然深深陷入肌肤,却都刺进了皮糙肉厚的位置,没有一处致命要害。
他忍着锥心刺骨的剧痛,勉强一想,立刻明白她不想要自己的命,心头先是一松,又是一紧,只听苏夜长笑道:“还不快停手,真要射死文大人吗?”
黄金麟正不知所措,听了她这句话,想也不想,连忙大叫道:“停手!停手!”
那些弓手见文张差点被扎成刺猬,心下早就有了胆怯之意,担心被人迁怒,这时听黄金麟大喊,马上停止弯弓搭箭的动作,就怕自己收弓慢了,引起两位官爷的注意。
箭阵停住,苏夜的长笑却延绵不绝,笑声中,满是轻蔑和冷酷之情。她声音清脆动听,笑起来犹如银铃振响,黄莺鸣啭,长笑时清亮悦耳,能让人听的眼前一亮。
黄金麟尚未想出该说什么,便见她一手提着文张,一手搭上了师无愧,轻轻一托,以一己之力带着他们两人,向远方疾奔而去,速度竟不稍减。
这一刻,他真不知道她是人是鬼,明明带着两个成年男子,轻功竟没打半点折扣。何况她轻功好也罢,差也罢,文张终究落到了她手里,成为比顾惜朝更具分量的人质。
黄金麟怔忡间,忽听苏夜遥遥传音,语气极为愉快,“黄大人,你没想到吧。若非我只能带两个人,今日你也难逃我的毒手。不过下一次,你还能不能这么好运呢?”
第九十九章
苏夜清越的声音拖的很长,在旷野中逐渐远去。她轻功如此惊人, 的确不必担心因声音曝露行踪, 被人追上。黄金麟兀自惊魂未定, 她已人影不见,就像从未出现过。
黄金麟手里握着刀, 身上碧绿战袍完好无损,本应威风凛凛,却面如土色, 全身上下微微颤抖, 怎么都停不住。
如果苏夜没直冲官轿, 掳走文张,而是选择了他为人质。那他能在她手下撑多久?十招?五招?三招?
想到这里, 他反而隐约感到庆幸, 同时稍觉幸灾乐祸, 觉得文张装模作样半天, 结果令人大为忌惮,捉人质都先捉他, 简直可笑之至。看他黄金麟, 自始至终摆出一副武夫模样, 终于逃过一劫。
他收刀回鞘, 喘息缓缓平复, 心下却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
追?他根本不是苏夜对手,追上去不过再送一个人质。不追?这个“弃同僚于不顾”的罪名, 他便背定了。
文张与刘独峰共同出京,一路同行。但刘独峰身份超然,不肯受他们拘束,硬说要观察一阵,伺机行事,路上与他们分开,好像去打探连云寨的口碑了。黄金麟并未把他放在心上,心想他武功再高,也难违背傅宗书的意思,何况戚少商脱逃,刘独峰在狱中的好友就得遭殃,他焉敢捣鬼?
值此朝日初升,朝露初凝之时,他本应神清气爽,却惶然无措,百倍千倍地思念刘独峰。刘独峰武功高绝,缉捕经验无比丰富,身边带着得力干将,正好负责对付苏夜。恨只恨他行踪不定,除了他那些心腹手下,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黄金麟头上冷汗渐干,听背后传来手下的呼唤,方记起地上还有个顾惜朝,连忙转身举步,前去为顾惜朝解开穴道。
顾惜朝落入苏夜手中后,一直被内劲制着穴道,未能发出声音。他过去多么翩然秀逸,如今就多么狼狈不堪,被雷卷打断的鼻子已经高高肿起,破坏了他原来俊秀的长相。
黄金麟虽然贪慕权势,把他和文张当作争功的绊脚石,此时见他这样,也觉兔死狐悲,连忙俯身去探他脉门,想弄清楚被封住的重穴。
他手刚触及顾惜朝手腕,立刻烫如火灼,倏地弹开。他大惊失色,举手一看,只见两根手指上齐齐浮出红痕,瞬间红肿不堪,活像被毒物蛰咬过,竟已中了无名之毒。
顾惜朝不能说话,目光中却充满了恐惧,正好印合黄金麟的猜想。他终于知道,苏夜从师无愧手中接过顾惜朝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他身上下了剧毒。但他不知道,这毒有什么用处,可否染到他人身上,解药难不难找,或者根本没有解药?
黄金麟又流出了冷汗,回想苏夜比风还轻灵的身法,神鬼莫测的毒术,自心底冒出一股凉意。至此,他由官府身份得来的气焰彻底打消,思索一阵,颓然道:“唉,文大人不幸落入贼寇之手,我们还是先与刘大人会合,再商议救人吧!”
他重整队伍,率众后撤,打算先与刘独峰联系,暂且不管文张死活。反正文张死了,对他也并非什么损失。与此同时,苏夜已远远离开戚少商遇袭的密林,直奔自己人退走的方向。
她一路狂奔,快过世上任何骏马,转眼已到了偏僻无人处,地上却没有戚少商等人留下的痕迹。由此可知,她与他们已有些许偏离,恐怕不那么好找。
即使如此,她仍选择小溪附近,停了下来,松开双手,将文张扔在地上,对师无愧道:“你处理自己的伤口,我来侍候文大人。再不包扎,恐怕他就要流血流死了。”
师无愧被她托着,看似没有失去行动能力。但他自己清楚,这一路狂奔,全由苏夜发力带着他,他轻功不行,若靠两条腿,决计跟不上她的速度。
苏夜蓦然停步,脸不红,气不喘,不由使他由衷敬佩,苦笑道:“佩服。”
金风细雨楼自有上好伤药,无需别人多事。苏夜摸出一个小药瓶,蹲在文张身边,淡淡道:“文大人是个文官,武功自然没那么好,有什么可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