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税收是有律法所定的,即使苛捐杂税已经是所有官员眼里的潜规则,但是正大光明拿出来就是授人以柄。须得换一个名义,想着林瑜便道:“那就只能是募捐。”
柳秋池一听这话,转念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就道:“募捐好,以后朝廷赈灾倒是可以用这个法子了。也好震慑一下那些往赈灾银两动手的大蛀虫。”
林瑜摇摇头,叹道:“赈灾又是不一样的,往年赈灾银两被贪,哪一起不是窝案?”上头说一百万两,到了底层官吏里头,十万两有没有都难说。
一层一层的剥下来,像是剥外衣似的。没有前朝开国□□杀人的狠劲,还真弄不死这样的无良读书人。
本朝又不一样些,就像是之前小小的一个乌拉氏家的旁支,在幕后囤积居奇啃人血馒头,林瑜一时就不能拿他怎么办。要是那种满人官员,可不就是更加不好办了?
汉人拼科考,人家拼血统,从一开始就不一样,自然做了这种事的下场也不一样,说不得当皇帝的都还得护一下。毕竟,不是谋反这样的罪名,对不对?
两人对视一叹,相顾摇头。
白术一进来就见到师兄弟两个对面坐着,各个脸色不大好看的样子,便道:“外头有人送了病牛来,王大人立等着二位呢!”
第57章
京城里头的命令来得很快,为首者尽诛、余者皆就地发配做苦役。
王子腾先前报的是八百里急报, 皇帝下的谕旨自然也有专人急送。而这时候林瑜的折子才写好, 慢悠悠地准备递向驿站呢。
“倒是现成的试验对象。”林瑜撑着脑袋笑道,“采制生石灰的需要一批人, 剩下的正好拿来试一试牛痘, 若无妨的, 就扔去收容堂, 那里的人手从来都不够。”
“是不是有失仁心?”柳秋池倒不是为了指责林瑜, 而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万一叫人知道了,一时无妨,日后拿出来倒成了一个把柄。
“无妨的。”林瑜摇摇头, 笑道:“这不是还有死刑犯么,先拿他们试了一试再说。”再说, 他早几年就玩过的东西,如今不过是重来一遍, 还不至于连这样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正是这话。”王子腾大踏步地走进来,脸上春风得意, “我问过那个小老儿,他自己也说,凡是牧过牛的小儿少有得天花的, 也算是一例证了。”找他的话说, 连那些死刑犯都用不上,直接将那些充作苦役的人往病牛堆里一赶, 还便宜了他们了。
不过,眼前两个都是读书人,罢了。
又是十几颗人头落地,不过比起林瑜一开始的想象已经好了很多了。看来那边的常大学士还是即使地接到了他的传信,也可能是当今担心杀得人太多引起新的疫病,那就对他很不友好了。
毕竟他上头还有一位常年隐居在大安宫的,虽然这一位非必要的话已经不怎么出现在人前。
整件事中,唯一收到惊吓的大约只有大半夜莫名其妙收到信件的常大学士了。吹胡子瞪眼睛地在肚子里骂了半宿,过几天还是要在王子腾的急报呈上的时候,想办法给那些被裹挟的百姓求情。
好在只要摸准了当今的脾气,他还是很好说服的。
等林瑜的奏折呈上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近十一月。
一般而言地方上的奏折都是先要通过内阁之后,经过内阁的票拟,那些大学士认为需要皇帝知道的,才会被呈上他的案前。内阁被称为相公、内阁为首的被戏称为宰相的道理便在于此。不过,本朝内阁的权利已经缩水很多。
比如说,如果当皇帝的勤奋的话,完全可以将所有的奏折全搬来,也可以无视大学士票拟的意见,自作决定。不在像宋明之时,中书门下还可以将皇帝的意见驳回。
当今就是一个相当勤奋的皇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要将所有的奏章都看过一遍的。而兴化府来的奏章更是他早前就提醒了戴权,要第一时间呈上的。
戴权不愧是当今跟前第一人,在王子腾的急报来过之后,就猜过一个月,地方上的奏章应该也要来了。这些天日日地盯着,更是传令与下头的小黄门。小黄门正缺没有什么门路讨好这个大太监呢,哪里敢不尽心。是以,标着兴化府的奏章出现的第一瞬间,几乎就被马不停蹄地送到了当今的案桌之前。
皇帝一瞧,笑了:“这哪是什么奏章,几乎都是一本书了。”他想起之前林瑜些条陈的时候拿事无巨细的谨慎,以及在船上赶路还不忘抓紧时间在原本的基础上补充扩展,几乎延伸到吃穿住行方方面面、结果送到他面前的时候厚得他吓一跳的册子,摇头道,“竟不知为什么,明明林卿些那么多,朕每每在不知不觉中就看完了。”从此看别的臣子的奏章,明明要比林瑜的要简短许多,他偏偏就觉得累赘,看完了整个人都觉得累得慌。
“老奴可不懂这些。”戴权陪笑道,“不过,照老奴浅白的想头,兴许就是文如其人吧,多看看小林大人,总是叫人觉着神清气爽的。”
“你个老家伙啊!”皇帝失笑摇头,不过回想起林瑜的才情,也不由自主地点头,“不过,这话是不错。比那些明明没什么灵气,还非得咬文嚼字的奏章,朕还是宁愿看林卿的。”说着,他翻开了又一本厚厚的奏章。
满意地看了两眼林瑜惯例写在开头简简单单的、却在他眼里显得格外真挚的请安之语,皇帝眼珠子往下一溜,不由得发出‘咦’的一声,只见他每一段简单的文字介绍的下面,都附上了一张叫人看起来一目了然的表。若是涉及到前后对比的,还会有一张简单的对比图,同样是叫人轻轻松松就能看懂的。
当今觉着既新奇又不可思议,根据着表格,整个兴化府的情况就化作一行行明晰的数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一开始过去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况,中间采取了措施之后好转了多少,如今又是什么样的,全都用严格地数字表达了出来。翻到最后,还附了一份兴化府商户募捐、以及如何使用的账目。
账目的计发也新奇,和现今看着叫人眼晕的账本子不一样。这些账目也做成了表格,顶头列上了‘借’与‘贷’两列,支出与收入清晰明了。当今按照林瑜列在边上的提示小字‘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的方法默默地掐指一算,果真如此。
他实在是觉着稀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又在林瑜添在最前面为擅自改动奏章格式的请罪下,拿朱笔批上一句‘爱卿一片诚心、何罪之有?’。这个法子虽是自古以来第一次瞧见,但是当今的性子是真真切切地爱之欲其生,他现在觉得林瑜好,那就样样都好。就算擅自变动了奏章的式样,他还要批一句,改得好!
林瑜一方面是摸准了当今的这个性子,另一方面也是对这种图文并举的方式有信心。而且,就算这种法子没有被推广下去,横竖自己不会获罪。最多,当今对那些老头子的印象更差一些。
若是被推广下去了更好一些,虽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从来不怀疑官僚们的智商。但是在这样的法子之下,至少能震慑一批无法无天的胥吏,也能叫当官的稍微用点心。
林瑜所料不错,当今摸清楚这些表格这些图文的用法之后,就兴奋地传来在值内阁大学士。
“年底正好清账。”当今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正好秘密地叫几人学会了这个算账法子,重新盘点一回国库、内库,这样有多少蛀虫朕就全知道了。”
顶头中极殿大学士、乌拉氏如今的族长建贤背后冷汗刷得一下就下来了,几个汉人大学士是事不关己,还笑着道好,又是夸赞又是当着当今的面,故意拿嫉妒的眼神看常柯敏,做足了姿态。
倒是其他几个满人大学士偷偷瞅着最顶头的中极殿大学士乌拉建贤,默默不语。
建贤等其他几个大学士捧够了,当今也被捧得高兴了,这才慢吞吞地道:“这玩意儿瞧着是还成,只是却不符合祖制吧?”他是有苦说不出,倒不是他不想拍当今的马屁,眼看着太上皇已经避居大安宫久不出现了,要不是几个诰命进里头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偶尔还能听见太上皇的声音,他们这些老臣还道太上皇已经叫当今给暗害了。
这种情况之下,他们这些前头留下。还跟当今有过冲突的老胳膊老腿哪里敢不顺着台阶,就地往下滚呢?一张老脸有什么舍不出去,要是当今愿意给个台阶,他们早就服软了。
可偏偏当今是个小心眼的,对这些当初百般跟自己的对着干的老脸能有什么好脸色?
这皇帝不愿意给好脸子瞧,这做臣子的就得给人分忧不是?是以这么久以来,乌拉氏领着几个其他几个大学士,能退的皆退了,尽量不与当今硬顶着。
当今见他们识相了一些,也就眼不见心不烦,随他们去,横竖忍不了多久,这些老家伙就该致仕了。到时候自己再挑顺眼的来使,这种小面子给就给了,哪里知道沉默了快两年的建贤居然在今天出了声,还一出口就是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