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暮,但还是有着各色行人。
只剩下主仆两个,京墨这才小声问道:“您直接告诉他,醉仙楼是您的产业,这……”私下里,一道长大的两个人并没有那么严苛地遵守主仆之仪,林瑜也很乐于给京墨解释这里头的文章。
毕竟京墨自小就给放了出去,是良民,能参加科举的。林瑜也不希望他在自己身边做小厮,长大了就做长随,总之脱不开仆役的活计。若真是这样,反倒浪费了他一番培养的用心。
“柳湘莲这样的人,义气第一,只要真心相待他,往往将朋友看得比自己还重一些。”林瑜想着大半日看下来的感觉,慢慢地道,“若非要比喻的话,这样的人就是古时的游侠儿,性子鲁直易冲动,但是对朋友却会时时放在心上,不必担心他会泄密。”
再说了,他也只是写了只要有醉仙楼一日,便有柳兄一日的酒罢了。严格来讲,只是承认了自己与醉仙楼有关系,若真有什么麻烦,也不过是一推二五六就能解决的事。
“游侠?像是李太白诗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那种游侠?”京墨的眼睛刷得一下就亮了,想起刚才柳湘莲利落的动作,不自觉有些向往。到底年纪还小,平日里再沉稳也不是林瑜这个新瓶装旧酒的,说起来他也不过十二岁,放在林瑜上辈子,正是皮得人神共愤的时候。
林瑜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道:“叫你看的大靖律都白看了不成,还十步杀一人。真要这么干,回去先叫张忠给你狠狠操练个几年再说。”
京墨摸了摸被敲的地方,做了个鬼脸,道:“那大爷是想柳大爷做朋友?”
林瑜看他一眼,叹道:“我下手蛮轻的,敲坏了脑子不成?”见他一副不甚明了的样子,气得摇头,道,“自己想去,想明白了再与我说话。”
京墨登时苦了脸。
回到府上,林瑜先去了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舒适地衣袍。刚松快松快就听白术说后面太太叫摆膳了,林瑜只好又起身。
林家主子少,如今加上林瑜也就四个人,是以贾敏常叫了一同用餐。要不然,各自在房里用的话,真是一连几天都能遇不上了。
到了后院林瑜和林如海正面遇上,两人恍若无事一般,默契地丝毫不提刚发生不久的事,笑吟吟地一个陪着贾敏一个伴着黛玉,将晚膳用了,各自回房。
过了片刻,林瑜这才出现在林如海的书房里头。
林如海一见他就笑骂道:“亏得我那般担心,你倒好,回府了别的不论,先紧着沐浴更衣,外头真有这般不结不成?”他这个侄子一般人家还真是养不起,一天光沐浴就两回。要是出门了,次数少不得再加。
林瑜笑道:“不过几个毛贼罢了,堂叔又何必忧心。”早些年,比着阵仗更大的他都遇过了,要知道林松这人狠起来可是真的狠毒。
林如海叹道:“同样年纪的人遇上这种事哪一个不吓得双股颤颤,你倒好,没事人似的。”脸上容色半分不改,果真是个人物。
林瑜但笑不语。
犹豫了一下,林如海看着林瑜含笑等着解释、完全不准备自己开口的样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方道:“今日除了这事,你可还有遇上别的?”
林瑜便将那个都转运盐使司岳同知的发难说了,又道:“堂叔,看样子您这位子可不好坐。”
林如海笑了一声,道:“天底下又哪有便宜的肥差呢?”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暂时别拿这事与自己的侄子说。倒不是面子上过不去,这人精得鬼似的,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只是,现在盐政上的事他倒还支撑得住,还不至于需要搭一把手的地步。
林瑜一瞧他的态度,便知道了自己这个堂叔是没有让自己分忧的意图了。他了然地点头,应诺道:“堂叔放心,别的不说,这个府邸我保管帮你看得牢牢的。”
林如海欣慰地抚须。
准备退出去的林瑜想起被抓起来的那几个打手,回身道:“那几人已经压下去了,还没审呢,这就都交给您了?”
林如海点了外头的管家道:“叫他去办。”
走到外头,林瑜低低地换了一声:“辰子。”一个身穿普通家丁衣服的年轻大汉走阴影中走出来,沉默地站在林瑜的面前,听从吩咐。林管家定睛一看,心头一跳。这人穿着林府的服饰,脸却陌生的很。这,还没老眼昏花吧!他心道,就听这个林大爷开口道。
“你带着林管家去交接那几个毛贼,不必再回我。”
辰子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就像是他整个人一样,要不仔细辨认几乎难以让人察觉。
林管家一边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着,一边跟在这个叫辰子的年轻人身后将老爷吩咐下来的事情给办了。将人好好的关在了地窖,管家再与林如海回话时,忍不住道:“论理老奴不该说,可是……”他将刚才那个辰子的事说了,之前思来想去,他还是没能想起来这府上有这么一个人。
一个只听信林瑜、能在这府上随意来去的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林如海沉默了一下,心道,怪道他敢说能报这府邸平安,原是另有依仗。这才在管家忐忑不安的眼神中开口道:“我知道你担心些什么,只是我偏偏是这么个处境,这一家子还能指望谁?连瑜哥儿都信不过的话,可就真的有可能全折了。”再者,刚来扬州的时候立规矩,在他的授意下,瑜哥儿是插了一手的,就算现在想防备,也来不及了。更何况,林如海私心并不想放着林瑜,他叹了口气道,“便是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他不会做什么的。”
这一点,他还不至于看错人。
将人交出去之后,并不意味着林瑜就完全不关心。只是他的控制欲还没强大到连这种小事都要事无巨细的了解的地步,回头有了结果,想必林如海也会告知他的,毕竟这一次他是遭了无妄之灾。
回到自己的院中,林瑜无语地发现京墨垮着一张小脸还在苦思冥想,叹了口气,心道才学是有,偏偏这方面不大开窍,若还这么下去,就真的只能当辅助类的活计了。
虽然现在大多数的两榜进士外放出去做官,有条件的身边都要配上一整套的幕僚门客之类的人才,到了地方上才不会给根深树茂的地头蛇还有彼此勾结的胥吏给耍得团团转。但是,这样的情况不适合京墨,就算是林瑜也给他配好了辅佐的人,可都是林瑜的手下,一个做着官还万事不管,一个就累死累活,时间久了必定人心不稳。
这么想来,贾雨村倒还是个人才!林瑜不免这么想到。
可惜了,用不了。
第34章
却说苏木被狠狠操练了一天,浑身累得慌还要看书本子, 靠在窗边的烛台下正皱着眉头强逼着自己看下去。耳边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的声音, 便道:“给你留了晚饭, 熏笼上热着呢, 自己端去。”
不过短短几日,他已经完全习惯了从郡王世子到一个书童的转变。许是整个林府的规矩与别家不一样,许是林瑜这里的环境比较平和,他镇日里跟着张忠练杀人术,有一点空还要看林瑜给他布置下的书, 生活意外地比早年更充实,一直忙忙碌碌的, 脑子里也没有空去想过去那些有的没的。
林瑜、不、大爷说得对,在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 多少雄心壮志都不过一句笑话。
又看了一会子,方察觉平日里和善会照顾人的京墨竟没有出声, 苏木不由得看过去,只见他呆着一张脸神思不属的不知在想一些什么。他揉了揉酸涩的鼻梁, 干脆放下书本, 横竖这一章已经看完,再看的话一时也看不下去,天也要黑了, 便自去熏笼去了饭菜来, 问道, “这是怎么了。”
京墨回过神来, 忙从苏木的手里接过托盘,摆在桌上。又见他也不看书了,就倒了一盏牛乳与他,将今日的事说了,又问:“你说大爷是个什么意思?”
“竟是他。”苏木嫌弃地看着这盏牛乳,又不得不端起来一饮而尽,忙狠灌了两口白水去了去嘴里的味后方道,“倒是想不到他也来了维扬。”
京墨是知道苏木身份的,便讶道:“你认识他?”
“算不得认识,不过他惯常风月场上混,又爱串个小旦,世家公子少有不知道他的。”苏木打小看的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会不知道这么个人物,“虽说是世家公子,却也是个可怜人,现在听来他过得倒是自在。”可见是得有一技傍身,否则便是柳湘莲那样的游侠都做不好。
“看着倒是自在了,却也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京墨夹了一筷子的春笋,摇头道,“怪道你说他可怜,怎么就从世家公子混得如今这般模样。”
苏木冷笑一声,道:“理国公柳家也是个大家,他自小父母双亡,还能守得住什么,便是有一二忠仆也要被人谋算了去。”一时不免又感怀自身,叹道,“你以为谁都能跟咱们大爷似的,轻轻松松就将人玩在股掌心?柳湘莲能好好地长到现在这般大已是不易,便是串小旦,你道他一开始便是打心底里的乐意不成?”戏子是贱籍,嫌自己名声好听?都是逼不得已,求一条活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