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没有谁比当今更能感受到那一份捉襟见肘了、
享乐就不提了,有时候还要从自己的内库贴补国库,换了是谁都不乐意。
当今看着四子与林如海呈上来的账册,脸上阴晴不定。难道他还能说自己父亲的不是?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才将接驾这一茬给翻过去,指着占了大头的一部分道:“他们家这几年可没接过驾,这么些亏空去哪里了?”
林如海与四王爷对视一眼,四王爷就上前一步道:“原户部左侍郎在任之时,做下的亏空并非接驾所致。”这一句话,便是将乌拉一家的罪给定下了。
当今冷笑一声,既然不是接驾,乌拉德海向国库伸手,就是监守自盗。
这里头还有什么文章,就是皇室与乌拉一族的事情,对林如海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了。他识趣地退下,这时候已经下衙了,就直接回了家。
他这户部左侍郎的位置是彻底稳当了,这段时间,户部上下风声鹤唳,怕是要好好的换掉一批人。当今派给林如海、在这段时间里面帮着算账的那几个心腹正好顶上。
他默默地叹一声,也不知罪魁祸首乌拉德海、甚至乌拉建贤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林如海这么想着,但是心里却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贾敏亲手伺候着他换了身上的公服,问道:“何故叹息?”
林如海隐去了对满臣常年被包庇、只怕这一回仍旧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不满,道:“夫人也知道我这几日忙忙地都在清查国库亏空,撇开乌拉一族不说,贾王史薛还有江南的甄家可都欠着国库钱呢!”加上其他几家一道说,也叫贾敏面子上好过一些,哪怕远了些,到底还是她的娘家。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贾敏承他的情,但是她自来敏锐,怎么又会不知道这里头的旧事,“不过是拿着皇帝的钱,又花在了皇帝身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
“如今的这一位可没有享受过,心里不大想承认。”林如海将她的话接了下去,就见贾敏露出一个苦笑,知道她心里一般的了然。
“早先的时候我就已经劝过了,趁着家里不是拿不出来,一点点的攒起来,悄悄地还了亏空,也好给当今卖个好。”贾敏就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林如海看这样子就知道,岳母没有听。理由他也不是想不出来,那么些个人家都接过驾,都有亏空,就他家还了太显眼。再者,如今太上皇还在呢!
容易两头不讨好。
“一时是无妨的。”林如海就道,今日当今的表现他不是看不出来,接驾导致的亏空暂时并不去计较。专心抓着乌拉一族,也免得叫这一族浑水摸鱼,反而混淆了重点偷偷脱罪。只是,他压低了声音道,“大安宫的那一位是迟早的事,当今如今只是引而不发。”并没有就此揭过的样子。
“我又何尝不知。”贾敏将手上的公服放在一边,本来还要加一件氅衣。如今屋子墙壁里头埋着管子,里头源源不断的热水流过,整个屋子暖融融的,穿一件夹的就好。她端了茶与他,道,“只是说过一次也就罢了,到底我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老是插手娘家也算不得正经事。”
“说过就罢了。”林如海并不强求,就连贾敏自己都已经不多过问,他还只是女婿呢,仁至义尽也就罢了。不过是亏空,真要叫还的时候,他们还能跟皇帝较劲不成,林如海想得轻松。在他看来,一族的根基并不在这些个钱财,后续有人才是最重要的。再者,贾家不过接过一回驾,比起接驾四会的甄家来说,亏空并不多,应该还不至于道举家食粥的地步。
若真有个万一,他也总不至于叫姻亲饿肚子。
林如海这边的事情已毕,京墨和灵芝就回另一边的林府去了。如今的林瑜府上被戏称状元府,即使主人不在,四处送来的拜帖诗词每天都能堆出一大摞来。
前些日子还好一些,自从牛痘的事情除了之后,林府上的门房就不怎么好做了。就连林如海这里也一时门庭若市,不过,他哪来的心思看这些人,一律打发了事。
虽说,文人的名气大多靠得是这样花花轿子人抬人,但是林如海这样的做派虽不讨喜,却得了当今的喜欢。只道他是真的纯臣,再没有结党营私的。
京墨又错过了一回,没去成兴化府。后来,接了林瑜的交代,从林如海那边离开后就直接回府闭门读书。按照林瑜对他的期待,最好今年就将秀才给考上。
若是一路顺利的话,那就继续考下去。若是不顺利,到时候再去林瑜身边也无妨。
如今,京中牛痘得到太医的验证,已经就着兴化府送来的几头病牛收集痘痂等物,王公贵族的小孩子们是第一批种上的。听闻这个牛痘也可以给成人种,好些个没种过人痘的也排着队等补上。
无论朝堂之上多少龌龊,这有小儿的人家都翘首以盼。不过,得等勋贵官宦家都种过之后,才轮得上平民人家。这也算得上是世间常情了,无论什么国家的总是有特权阶级的。
今日终于轮上了贾家,算起来他们已经是快的了,但还是叫贾母暗地里叹了一声不比从前了。她向来是不将太医院放在心上的,本来也是。她是正一品的国公夫人诰命,太医院最高的院判也不过正五品。不过,这一回,给贾家的下一辈儿种痘,其中还包括了凤凰蛋贾宝玉、以及王熙凤的姑娘大姐儿,便是贾母也露了一下面。
更何况,林瑜勉强算起来,和贾家还有些渊源。那太医也是人精,恭维了几句,就叫贾母的面上绽开花来,与有荣焉的样子。
王熙凤正忙忙地打点上下,一面传于众人家里头忌煎炒,一面裁了大红尺头与小儿们身边亲近的丫鬟婆子做衣裳。净室是早就安排下的,就为了这个她还特特的问了贾敏,只为着林瑜是她侄子,求个心里安慰。
一边又喝着:“痘疹娘娘呢,怎么还没有请来?”
外头的兴儿就上前道:“回二奶奶的话,这外头如今已经不大供奉痘疹娘娘。”
王熙凤就奇道:“不供奉痘疹娘娘供奉谁去?”她脚踩着门槛子,大冬天的额上忙得冒出了些许热汗。
边上听着的太医就笑道:“如今家中有小儿准备种痘的,都供奉着文曲星君,也是日后可以金榜题名的意思。”
王熙凤刚要笑一声,难道她家的大姐儿也要金榜题名不成,可不是笑话。转念想起里头还有宝玉、贾兰等,忙收了话,嗔着兴儿道:“既然你这么说了,必是请回来了,那星君呢?”
兴儿就恭恭敬敬地从一个沉甸甸的箱子里头捧出一尊白玉所制的文曲星君像来,平儿忙接过了,先奉与贾母看,贾母无话。
再奉到王熙凤的眼前,这琏二奶奶一瞧,就觉得眼熟,道:“怎么这文曲星君是个少年模样。”却见那白玉雕刻的一个大袖飘飘、手持书卷却慈眉善目的少年郎,和她以前见过的文曲星君都不一样。
贾母就道:“再来拿我看看。”鸳鸯忙奉上眼睛来,她带着仔细瞧一回,就笑道,“这不就是瑜哥儿吗,倒有几分神韵。”
王熙凤素来伶俐,脑子一转也明白了,就奉承道:“还是老祖宗好眼力,我说呢,瞧了半天就觉得眼熟,再看不出来。”
贾母被她奉承得高兴,就道:“老天拔地的,哪来什么眼力。”指着那尊玉像叫送到净室里头去,然后道,“只是看得比你们多一些。这看人不能光看皮相。一人若是没有气韵,皮囊再美也脱不开一个俗字。这个雕刻的想必有几分本领,应该远远的见过瑜哥儿,虽则面貌不是很像,神韵却有几分,是故一眼就能瞧出来。”
那兴儿就笑道:“原是清虚观里头跟着张真人的一个小道士,雕刻上很有几分灵气,当日状元郎游街,他正巧跟着张真人见过一面,是故才有了么一个文曲星君像。张真人听闻咱们府上要种痘了,就将这像送了来,说咱们必用得上的,已经持诵过了。”
贾母听了这一车子有条有理的话,就笑道:“不愧是凤辣子调理出来的,嘴上再利索不过了。”就叫鸳鸯赏他,兴儿岁还没有留头,平日里都在二门外当差,不意今天竟能奉承上老祖宗。喜笑颜开地接了赏,倒不差这么些东西,难得的是这一份体面。
那太医并没见过林瑜,有心看看,只是这时候大丫头小丫头穿红着绿地站了一地,他不敢乱看,只低头道:“贵家和那林状元有亲的,正好请了他的字来,一道供奉着倒好。”又笑说,“外头如今已经是一字千金,只是再找不到的。”
王熙凤就忙道:“有拜帖。”又催兴儿去找贾琏,“去问,若是有更好的,只管找了来。”
不过一时,果然送了一把扇子来,正是冯紫英听了,拿出来的。
兴儿笑着说:“冯大爷说了,回头好了还是要唤他的,多少人等着使呢,正好赚一些香火钱。”
王熙凤亲拿了红布铺着的托盘捧了,搁在文曲星君边上,笑道:“这话去和瑜哥儿说去,看啐不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