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妮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说:“你走偏了。”
“偏正由谁来定义?”阿罗抬起头,看着她,“连你也要来责怪我吗,姐姐?”
“我只是想看着你。”尤妮丝叹了一口气,她想到了那日在窗台下听见的父亲对西莉亚说的话,“我不想你对我的偏执,给你自己招来灾祸。”
“我不怕。”阿罗朝她笑笑,“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尤妮丝愣了愣,随即低下了头。
她听见阿罗绕过铺着地图的桌子,走到了她的身后,伸手抱住了她的的双肩,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然后攻下腰身,将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已经比尤妮丝高出了很多,却还是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将自己挂在尤妮丝的身上,将自己温热的鼻息扑打在她的耳廓。
“你出嫁前,我曾经说过,让你再等我几年,现在我长大了。”阿罗在她耳畔说。
尤妮丝抬了抬眼帘,有些恍惚地看着对面墙壁壁灯跳动的烛火。
你长大了。
可是我已经死了。
第41章
三月时, 科林斯的冬天彻底结束, 只是料峭春寒仍未完全消融,当春光遍及科林斯湾。葡萄藤长出了新叶,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祭祀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狂欢节。
如果说阿波罗的信徒是克制的,那么狄俄尼索斯的信徒则大概是天底下最疯狂的。女人们会穿上自己最鲜艳精美的衣服,举着火把,上街□□,男人们则通宵达旦地喝着葡萄酒, 祈祷这一年的丰收。
尤妮丝小时候是不过酒神的狂欢节的,因为色雷斯诗人俄耳浦斯正是被狄俄尼索斯狂热的女信徒活生生撕成碎片而死的。她那个时候幼稚得很,听说俄耳浦斯和妻子并没有完美结局便要摔掉自己的里拉琴, 听说俄耳浦斯死于狄俄尼索斯的信徒之手,便拒绝参与酒神狂欢节。
后来是西莉亚告诉了她关于酒神的故事, 狄俄尼索斯的恋人, 美少年安普罗斯被人害死, 他伤心欲绝,祈求宙斯将爱人变为一棵葡萄藤, 而他每日与葡萄藤作伴,最终用结出的果实,酿出了使世人狂热而又心醉的东西——酒。
她知道科林斯人对于葡萄酒的热爱,她虽然小小年纪, 但每次看见父亲眯着眼睛品酌葡萄酒时,也总是跃跃欲试。她有些意动, 趴在窗台上,悄悄地听外面狂欢的音乐。
于是她拾起了自己的里拉琴,带着年幼的阿罗,坐到了宫墙上,看着城中主干道游戏的队伍,像是被那样欢乐的气氛所感染,也跟着摇晃着躯体,奏起了怀中的里拉琴。
于人而言,快乐总是无法拒绝的。
这一年由于老国王新丧,所以酒神的狂欢节并不像以往那样热闹,连□□队伍都没有组织起来,只各家在自家的葡萄藤架下面宴请亲朋好友,弹弹琴,唱唱歌,展望一下新的一年。
科林斯王宫里也是如此。
只不过与别家不同,新任国王一家的家宴并没有平民那样欢乐,他们沉默着饮酒,年幼的狄黛米把玩着酒杯,有些好奇的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西莉亚,又看了看低头喝酒的哥哥阿罗。
西莉亚放下酒杯,斟酌着,用小心翼翼地语气跟他说:“阿罗,苏尔庇西亚已经长大了,你跟她的……”
“父亲当年提起的时候我就已经拒绝了。”阿罗头也不抬,冷声截断了母亲的话。
“可是你也快二十岁了。”西莉亚皱了皱眉,“狄黛米还小,母亲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我怕你会觉得寂寞。”
阿罗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抬起眼帘来,望向自己寝殿的方向,说:“不会。”
阿罗与母亲和妹妹用餐的时候,尤妮丝坐在他寝殿的窗台前调整那把声音已经有些喑哑的里拉琴的弦音。
自尤妮丝留下来以后,阿罗便遣散了自己的所有侍从,以至于这处作为国王寝殿的院落,竟安静冷清得像是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不是不知道侍从们背地说这个来自雅典平民人家的新国王脾气古怪,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与母亲西莉亚的仁慈相反,他是根本不在乎。
所以他也并不在乎这些将领们是否支持他发动对斯巴达的战争。
尤妮丝知道他从小执拗,可是没想到他长大后,这份偏执更是有增无减,她每次警告阿罗,阿罗都会将自己挂在她的身上,撒娇般说:“姐姐,你也觉得我是错的吗,你也要像他们那样,觉得我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雅典穷小子吗?”
然后,趁尤妮丝辩解的时候,用随身的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上一个小口,笑着说:“姐姐饿了吧,快来用餐。”
而闻到这个味道的尤妮丝,也基本失去了跟他辩解的理智。
这样的事情循环得久了,久到尤妮丝以自己离开座位要挟,他才急匆匆发誓说不再提发动战争的事,如此,也算消停了。
尤妮丝虽然没有参加这一年的酒神节,但胜在如今她的听力比从前强过十倍,不用爬上宫墙,也能听见外面的狂欢乐曲,她笑着跟着音乐声晃了晃,然后放下了修理里拉琴的工具,尝试着拨了拨第一根弦,弦音清正,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把调好琴音的里拉琴放回原处,然后听见了一个细微的脚步声。
她立马化为黑烟,飘出窗外,浮在太阳底下,看见已经四岁的狄黛米跌跌撞撞地走到院门口,探头探脑地望向院内,院子里空落落一片,她提着裙摆小跑到了寝殿门口,在看见窗台前的桌上那把放置着的里拉琴,和空无一人的寝殿内后,撅了撅嘴:“明明刚刚听见里拉琴的琴声了。”
尤妮丝没想到这个时候应该参加母亲和哥哥的聚会的狄黛米会偷偷跑过来,一边觉得自己疏忽,一边看着狄黛米偷偷摸摸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狄黛米垂头丧气地扶着门框想要走出去,不过她没留意自己已经走到了台阶前,眼看就要脚下落空,摔下殿前阶梯时,尤妮丝已经飞快现形,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这一瞬,一个小孩,一个大人都愣了愣。
午后的阳光擦过屋檐,斜斜地照在尤妮丝的脸颊上,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泽,狄黛米双手紧紧抓住她身上希顿的亚麻质地布料,愣了愣:“阿尔忒弥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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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妮丝尽量将自己的惊愕掩藏住,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已经听见院门外杂乱的脚步声,以及西莉亚带着哭腔的劝说:“阿罗,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如果心里难受,你可以告诉我,我是你的母亲,我答应你的父亲会一直看着你的,你什么要伤害自己,你手腕上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阿罗则是一直沉默,直到他推开自己的院门,看见怔怔地站在自己寝殿门口的狄黛米,他脸色一变,快步走了进来,神色不善地说:“狄黛米,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狄黛米抬头来看了看他,再扭过头去看见正站在院门口抹泪的西莉亚,然后兴奋地奔向自己的母亲,说:“母亲,我又看到阿尔忒弥斯了,她还抱了我!原来阿尔忒弥斯一直藏在哥哥的屋子里呢!”
阿罗的手在暗红色的希玛申里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西莉亚强笑道:“狄黛米,你又在逗你母亲开心了,阿尔忒弥斯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真的!妈妈!我这次清清楚楚看见她的脸了,她真的好漂亮好漂亮,脸还会发光呢……”
“狄黛米,别说了,为了惩罚你今天到处乱跑,我决定晚上不带你出去散步了,你就好好呆在屋子里学字。”西莉亚粗暴地打断她,然后将她抱起,再扭头看了看阿罗,阿罗仍是背对着她,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对手臂上那些伤痕做出解释了,她叹了一口气,抱着狄黛米,走出了这间院子。
阿罗在西莉亚离开后松了一口气,他松开自己的拳头,然后跨进屋内,奔向窗台,窗台下只有桌上一把里拉琴孤零零地躺着,常常慵懒坐在那里的女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在这一刻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仿佛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他又跑到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在发现屋子内空空荡荡之后,神色越发焦躁,到最后,他站在了窗台前,拿起了那把里拉琴,颤着手,播出了一个音。
琴音刚落,他就听见窗外一个低低的女声:“你的琴艺好像又退步了。”
尤妮丝拿着从其他殿内顺来的葡萄酒杯,隔着那扇窗户与阿罗对视时,只看见他通红的眼眶,以及仿佛烧得出火来的黑色瞳孔。
她愣了愣,正要问他怎么了,阿罗已经将上身探出窗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那把刚被她调好音准的里拉琴摔落在地,发出几声怪异的嗡嗡响。
尤妮丝任他抱着,隔了许久,伸出手,撩开遮住他手臂的希玛申布料,用指腹轻轻地婆娑着那一道道细长的伤痕。
她舍不得伤害阿罗,宁愿去喝厨房里那些冰冷的动物血,然而阿罗却热衷于割开自己的皮肤,用自己的血去引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