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你果然是走上了偏路,西莉亚王后受老国王临终所托,务必要看住你,谁知道你如此冥顽不灵,我们决不能容忍你这样的国王将科林斯葬送!”柏提斯一声怒斥,紧接着,就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尤妮丝一听见那个声音就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来不及细想,一把将被自己钳制的士兵推了出去,然后飞快地跑到寝殿前,从窗外跃入屋内,在落地的一瞬间,她便看清楚了屋内的一切。
灯光飘忽,阿罗坐在榻前,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而他身前站着两个披着甲胄的将领,为首一个剑已经从鞘中抽出了大半,正是老将柏提斯,而最角落处,则蜷缩着一个端着酒杯托盘的侍女,她似乎是害怕到了极点,浑身抖得不停,紧紧的闭上了眼。
尤妮丝看见她,心就沉了下去。
她是西莉亚的近身侍女。
怪不得阿罗的寝殿周围空无一人,原来芬德尔说得没错,这场谋刺过往的行动,参与者中就有现任国王的母亲。
这一瞬间,寝殿中的烛火与那晚斯巴达墓坑前的剧烈跳动的火光重合,盖棺前所看见的列奥尼特的那张隐于阴影中的脸又涌上她的脑中。
她和阿罗,都被最亲近的人,抛弃了。
她咬着牙,攥着拳头,在柏提斯的剑刃落在阿罗后颈上之前便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中,然后冲向窗户,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连身为战将的柏提斯和芬德尔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只看见榻上已经没有了阿罗的身影,只剩下了那把之前被他紧紧护在怀里的陈旧的里拉琴。
尤妮丝将阿罗带到了那处山坡上,这里星光依旧,夜风吹得树叶娑娑作响,山下城中的狂欢已经进入尾声,音乐渐渐低沉,聚集起来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阿罗被尤妮丝平躺在草地上,他面色惨白,半闭着眼,颤抖的手在怀中摸索着什么,然后吃力地抬起下巴,看着尤妮丝的脸:“姐姐……琴……我没有带回来。”
尤妮丝低着头看他,用冰凉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说:“没事,我带你回来就够了。”
“可是……我是不是要死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拿了琴,准备回来找你,母亲的侍女就领着柏提斯过来了……她说母亲听闻我跟柏提斯将军最近有误会,希望我们喝杯酒好好谈谈……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世界上有那么多想不到的东西。”尤妮丝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声哽咽,她用另一只手覆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手掌感觉到了一偏温热。
“是啊……”阿罗说,“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能保护姐姐……给姐姐出气……但我没想到会……”他咳嗽一声,“才只有一个吻而已,一个吻……远远不够啊,我爱了你十五年了……”
他说着,声音越老越小,直到最后,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尤妮丝的身体一僵,然后用手背狠狠地拭去自己的眼泪,她死死盯着阿罗惨白的脸,说:“我不会让你死的,阿罗,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双手握住了阿罗的肩膀,俯下身来,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朝着阿罗尚还温热的侧颈处狠狠咬下,獠牙刺破皮肤,咬穿动脉,鲜血涌进她的口腔里。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好几年前,在酒神节祭典上与家人狂欢一夜,尽情喝酒的时候,那时父亲健在,西莉亚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含笑着看着她与阿罗斗酒。
他们喝完酒便笑着扔掉酒杯,阿罗拿起身边的里拉琴,她则提着裙摆,借着那股酒劲,奏乐起舞,宫人们簇拥着他俩,笑着为他们打着拍子,月光脉脉,星光点点,与热烈的烛火将每个人的影子都镌刻在了这片土地上。
她将自己的眼泪连着阿罗的血一同吞入腹中,再呜咽着,咬开了自己的手腕,将自己冰冷的血液含在嘴里,俯下身,吻住阿罗的唇,将这些血液渡进了他的口中。
她一边吻着他,一手抓紧了他身上的衣料。
她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奏效,但是此时只能赌一赌。
只是她从不知道,等待结果的过程,竟让人如此煎熬。
“你醒一醒……睁开眼睛啊……”她哽咽着说,索性将自己尚还滴着血的手腕创口触碰阿罗的嘴唇,“你醒一醒,阿罗……你不是还觉得一个吻远远不够吗……”
她像是失去全身力气一般,伏在了他僵硬而冰冷的肩头,哭出了声。
这是她觉得最冷的一个酒神节,没有音乐,没有舞蹈,也没有美味的葡萄酒,也将再没有世界上最后一个在乎着她的人。
身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她再次感觉到了如坠冰窖一般的寒冷。
直到,一个冰冷滑腻的东西,轻轻地舔上了她手腕上的创口。
她一愣,然后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眸。
第44章
纽约的雪来时总是气势汹汹, 仿佛不下个酣畅淋漓, 就对不起整整一年的等待似的,整整一周,整个纽约都被雪笼罩,大雪几近成灾,推特上甚至有一些网友将雪中屹立的帝国大厦图片做成了灾难片海报的样式,顺带调侃日益恶化的环境问题。
一直到第八天,大雪才恋恋不舍地停住,晨光穿透了浓浓的阴霾, 在这个被皑皑积雪覆盖着的城市染上了一抹俏丽的胭脂红。
这样的景色倒让尤妮丝想起了她将阿罗转化后的第二天早晨,整座科林斯城沐浴在大好的春日天光之中,甚至可见更远处科林斯湾粼粼闪烁的波光, 经过一夜狂欢的城市正在逐渐苏醒中,而城外的山坡上, 坐在两个不眠的人。
阿罗的眼睛变了颜色, 也没有了使她贪恋的温度, 肌肤跟她一般冰冷而坚硬,他从她的身后将她抱在怀里, 头埋在她的颈窝,不断地低喃着俄耳浦斯终于将他的爱人从冥府中带回人间,以后他们会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她当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记得阿罗横亘在她胸前的裸/露着的手臂, 在晨光之下,闪烁着点点钻石一般的光泽。
她回过头, 看着阿罗颤动的睫毛,和睫毛下血红色的眼睛,阿罗的眼角微微翘起,凑过来,在她嘴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触觉冰凉,比数九寒天的海风更甚。
尤妮丝看着他,有些难过:“对不起,我擅自把你变成了跟我一样的怪物。”
阿罗愣了愣,随即将她搂得更紧:“我说过了,你不是怪物,我们都不是怪物,人为了饱腹可以猎杀猪狗鸡羊,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为了生存猎杀人类……”
尤妮丝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时,是她第一次知道,她跟阿罗,其实是不同的两种人。
而当时握着她的手的阿罗微微眯了眯眼睛,只不过还处于震惊中的她,并没有发现。
她只想着,她花了好几年与自己的人类思维苦苦周旋,而阿罗只用了一夜,便已经将自己与“人类”这个种族划清了界线,并定义好了猎手与猎物。
那时她在阿罗怀中迷茫,而几千年后的现在,她站在公寓的阳台上,看着天光刺破晨霭,带来许久不见的雪后晴空,也一样的迷茫。
将她从回忆中唤醒的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她回过头去,发现阿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她的沙发上。
他来到纽约之后,就没有穿那些稍显夸张的斗篷的衬衣,而是换了一身剪裁贴身的西服,虽然无论领结马甲怀抱一一配备齐全让人感觉有些正式过头,好像下一刻要坐在剧院听古典音乐会一般,但不得不承认,他这永远二十出头的修长身材穿着西服本身就是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诱惑,而身上顽固的古典贵族气质与存活于世三千年的阅历使得他整个人充满了矛盾而又无比贴合的魅力。
他身前的茶几上,摆着两只擦得透亮的勃艮第红酒杯,里面盛满了鲜红色的液体,而她原本放在茶几上的几盒软装饮料,已经被无情地丢进了垃圾桶。
尤妮丝背靠着铁栏杆,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乱丢我东西。”
“过期了。”阿罗说着,然后抬眼看向她,“你屋里还有什么味道,我也想丢掉,不过我没找到。”
“哦,那是我在亚马逊上网购的榴莲。”尤妮丝说,“花了大价钱的,别乱扔。”
“……”阿罗稍稍沉默,然后指着那两支盛了小半杯鲜血的勃艮第杯,“你喜欢的,气质优雅相貌美丽的年轻女人,这次的是黑发。”
啊,那是她最喜欢的类型,她挑了挑眉,拢了拢身上的羊绒披肩,然后走进了屋内。
她独特的进食癖好是在与阿罗分道扬镳之后才逐渐养成的,她知道自己的嗜好在吸血鬼群体中相当有名,不少吸血鬼总拐着弯说她有一身老年吸血鬼特有的矫情劲儿,虽然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但阿罗直白道出,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虽然在别人说她矫情的时候她总是不阴不阳地挑着眉说:“沃尔图里还蹲着三个老不死的,我可以一一数出他们三个的癖好,你怎么不说他们矫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