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氏不愧为钟灵毓秀的人物,只一言便听出了贾探春有意挑拨她和贾迎春的关系,随口回道:“还能有什么,只是听见二姐姐如今早晚都得见父亲,请安问好,一时自伤身世罢了。”贾迎春虽然心里更加明白了,嘴上却还是口拙的,不善跟人辩论,便是知道三妹妹有意让她和林妹妹不合,也说不出什么来反驳的。她身边的教养嬷嬷一见,便觉得自己的功课还要加强加深一些,侯爷托付她教养的这位姑娘,还是离真正的大家闺秀有不少距离。
迎春虽然没脾气,她身边的嬷嬷丫鬟却都不是好相与的,一见林氏拿话岔开了,当即就说侯爷估摸着要回去了,让她也收拾了准备着。贾探春正在为自己费力不讨好而后悔,一听她想攀上的侯爷今儿又见不着了,更觉懊丧。贾家一向不注意男女大防,当初宁珊初次进荣禧堂的时候,她们姐妹便在后堂等着史太君传唤。当初史太君是觉得若能降服住宁珊就叫其他人来相见,若是不能,也要狠狠落一回他的面子。却不想,计划才开了个头就让贾赦唱作俱佳的给搅和散了,因此宁珊至今没见过除了迎春之外其他的妹妹们,他也不打算见。可全不知有人盘算着怎么好见他一面,也得些关照,抬抬身份呢。
迎春回家的路上便如释重负的把任务的过程给宁珊交待了一遍,宁珊骑着马跟在她轿子旁,听她小声重复自己如何劝说,林表妹如何回应,都讲了一遍。末了,连三妹妹意图挑唆那番话也都学了一遭。这姑娘虽然自己没脾气,却不代表她没脑子,凡事都看得透记得清,不会报仇却知道告状,也算一大进步了,虽然宁珊肯定不会因为她告一状就去跟个没他年纪一半大的小姑娘为难的。
第13章 表妹林氏
迎春倒也没指望大哥能给她出气,不过是说说,过个嘴瘾罢了。她如今日子过得极好,她爹也偶尔想起来会夸赞她几声,还多了一个能耐的大哥,让她有人可以依靠,心头比谁都高兴,仿佛自己也有了撑腰的人了,连心气都立起来了很多。宁珊越发看出贾家这大房一家子都是一个脾性,每一个有骨气想着自己立身的,却都愿意靠着倚着,等别人去给撑腰仗势。也难怪他在边城没回来的那些年,一个个都被二房踩着踹着的拿来垫脚。如今他一回来,一个个都抖擞起来,也有敢当面硬抗了,也有敢背地里扯后腿的,都显出了些许本事。如果他当真见到那位立志想做出一番事业的贾家三姑娘,说不得真会欣赏她几分,只是可惜了,她出身不好,偏生在跟他傻爹,他蠢弟,他妹子都作对的二房,饶是资质再好,宁珊也不可能帮她分毫的。
再说荣国府里,送走了迎春之后,那林黛玉借口累了,抽身回屋去休息。她躺在榻上,细细思量迎春的话,忽而皱眉忽而低泣,想着任上去了却连个谥号都没得的父亲,心头难以抑制的涌起一股怨恨。
那么多的银子,合该上交国库的,却生生被人昧下,连累她父亲得个做官不清的污名,却苦于林家无人,连个能分说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如今有这么一个良机,她总该让皇上看看父亲的诚心,也好给已去了的父亲正名。只是这折子的写法她是不会的,想来宁大哥哥答应替她转交,也不必在乎格式。只是如何写的清楚感人,又如何面对户部官员来家中清点银两,她却不能不好生想一想。
林黛玉已经知道自己上了选秀名单的事情,却没有放在心上,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其母少女时期也是入宫选过秀,后来被指婚给当科探花郎的,因此这选秀的事情她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甚至比贾府四春知道的还更深一点儿,诸如选秀选的不是姑娘本人,而是身价背景这一遭,整个贾府都不见得有一个人知道,不然当初他们也不会花大价钱把长孙女送进去小选了。就凭她那个在从五品位置上一坐十年不挪窝的爹,她就不可能身居高位,除非是被立为靶子。林黛玉如今无父无母,自己都要借住在外祖母家里,就凭这个,她觉得自己去选秀也不会被上面瞧中,谁会乐意娶个她这样子的绝户女呢,皇家就更忌讳这些了,如林黛玉这种父母双亡,又兄弟姐妹全无的,世人另有一个称呼给她们,叫做六绝之女,比普通的绝户女更加不详。虽然现在知道自己是个身负巨款的金娃娃,林黛玉也不觉得皇家会为了点儿银子接纳她这个六绝之女。更别提她还有个自幼传扬在外的“不足之症”,任是哪个贵人也不会乐意要个身子弱的女子的。当然,她是不知道,现在那位皇上已经被太上皇束手束脚到穷疯了的程度,什么绝户不绝户,身子好不好的,早就不在意了。
既然不认为自己会因选秀进宫,林黛玉就不得不考虑一下还完了银子以后的生活了,她是要在贾家长住的,说不准还要多少年,这么绕过当家人直接递了文书指名要归还绝户财,她在这府里也就不用过了。单从这份认知上来看,这姑娘的确是难得的聪明还清醒,是贾家姑娘们比不了的。
林黛玉在榻上翻了个身,面朝帐顶,双目无神,思绪放空。她爹爹的官声名望是一定要保住的,这封信她必然要写,便是写了会被人嫉恨也顾不得了。但是这封信她却不能在贾府里写,一旦给人发现,她可就没法活了。最好的办法是能出府一趟,在宁大哥哥那里把信写了交出去,或者想法子见一见琏二哥哥,从他那边入手,想法子将这信当做爹爹的遗折递上去,也好不惹人注目。林黛玉生性敏感,早在第一次入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二舅母似乎不大喜欢她,但外祖母对她还是好的,她也犹豫着要不要跟外祖母说一声,看她老人家有没有更好的法子。可是这话临到嘴边却不由自主的缩回去了,许是她心底也害怕着外祖母终究是贾家的老祖宗,为了保住自家,说不得就会劝她放弃呢。林黛玉不知道的时候还罢了,如今知道了,是怎么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为着些银子而落一个晚节不保的,该上交国库的银子,她是一定要交上去的,便是不能给父亲换一个追封,也要让他有个二品大员该有的谥号。
收到迎春的传话,得知林氏想见他一面,宁珊着实受惊不小。“你说你那表妹想见我一面,来我这儿写信?”宁珊不敢置信的再确认了一遍,见迎春重重点了头才不得不推拒道:“我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如今算起来,大房的正经外家都姓邢了,我一个早就过继了的根本扯不出关系来,平白无故的见面算怎么回事?再说了,连个理由都没有。”宁珊拒绝跟贾史氏那边的人见面,这个林氏,听上去就跟贾史氏听亲近的,还有意跟贾史氏商谈,天真的也太过了。他对于这种小姑娘向来是绕着走的,这种天真弄不好就会坑人,而且被坑的人还没法抱怨,因为坑人的也很无辜,并非出自本意,他拒绝被坑。
迎春又回去传话,一来一回的,一个月就过去了,后宫里贾元春也设法传出话来,好不容易收买了一个贪财的太监,花了不少银子,还打了空头银票让去贾府里拿钱,交代了万事小心,要揣摩上意,更指出要前朝后宫联起手来才好施展。言外之意直指宁珊,打算从大房着手,把这个助力拉拢过来。
贾史氏一向很看重这个在后宫里挣出一席之地的大孙女,也确实惋惜得不到宁珊这个实权侯爷的好助力,如今听了大孙女也指望大房早早过继出去的那个不孝子借力,便是再不情愿,也的想法子执行。
恰巧这个月里,有宁国府贾敬的寿辰,两府都要摆宴庆祝的,这一次,迎春回来请安时便单被留下来说话。只听贾史氏吩咐道:“过几日便是东府大老爷的寿辰,你们这些做小辈的也该去磕个头,你且把琮儿那孩子带回来,到日子让他跟环儿、兰儿一起去东府磕个头,也是他的礼数。”
迎春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实话实说道:“如今琮儿的学业都由宁大哥哥管着,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空闲,只是老祖宗的话我必定给带到了。”
贾史氏要的就是提起宁珊,当下顺着这话就道:“伦理,他也是东府大老爷的嫡亲侄子,也很该见上一面才是。当然东府大老爷没修道之前,就跟你们老爷好的亲兄弟似的,那日你们老爷也要回来的,他难道不送父亲来吗?你不好说,且叫他来,我同他分说。”想了想,又道:“也叫你老子记得回来,没得有了儿子连老子娘都不要了的,这几个月不见他个人影,想是又去外面胡天胡地的,也没个人能管着他,如今越发放诞了。”
迎春哪里敢坐着听贾史氏痛批贾赦,少不得站起来垂手听了,才分辨一二:“父亲这几个月来只潜心研究金石古玩一道,认识了些高人雅士,却并不放肆胡闹,连我也得了些好东西呢。”说着将腰带上一块古玉拉出来给史太君看。
史太君拿着老花眼镜细细看去,果然是一块有年头了的好东西,如雪的玉身里沁着一抹鲜艳的鸡血红,这等东西若不是什么人家收藏多年的,便是古墓里捣腾出来的又给识货的人买去的,便是荣国府里也轻易拿不出这么一件宝贝来。这东西还是迎春初初上了选秀名单的时候,贾赦一高兴赏的,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从小跟着二房长大,生怕她真有那运道入了宫当了嫔妃却忘了亲爹,才狠心赏了件有价值的,过后还心疼了好久,没少喝醉后跟宁珊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