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听着一愣,自己和尤氏年纪相差不算太多,脾气也还相和,往日也算熟络,怎么今日听起来这话说得怎么这么客气呢。
贾琏在一旁听着,又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王熙凤自然是将自己尽知的都说了。贾琏皱皱眉头道:“我觉得这宁国府你还是少走动些为好。如今两府分了宗,虽说老太太说还按照亲戚走动,这不过也是面子话罢了,你也不必太上心。如今他们府上珍哥没人管着,又要翻了天了。就怕哪天闯出什么祸事来。”贾琏说完,摇头叹气。
王熙凤点点头,一旁平儿道:“今日是瞧着珍大奶奶面上气色不好,说话也带着三分气。对小姑子惜春脸上也是淡淡的。”
王熙凤听了话,心里倒是琢磨起来,若说宁国府买不起根老山参,自己是不信的。贾母又巴巴派人把人参送了过去,总觉得这事情做的不像是送药,倒像是打管家媳妇的脸,你们府里穷到给婆婆人参都吃不起了,那我给你送的意思。越是顺着这个思路,王熙凤越觉得其中有异。况且老太太定是知道自己跟珍大奶奶走得近了些,不想如此,才专门要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去办这趟差事。否则那么多人,指派哪个不成,偏要指派平儿。
平儿一旁站着,此番自己是没全说实话,自己带这惜春送参过去的时候,珍大奶奶脸色差极了,待惜春去见其太太了,珍大奶奶还质问道:“是不是如今琏二奶奶傍上贾母这株大树便不在意妯娌情谊了,这种打人脸的事还自己抢着来做?自己真是错看了人。”自然这些话,自己是不会学给王熙凤的。只是将话尽量说得委婉些罢了。
史菲儿今日借着账册给王熙凤了个下马威。自己是很看好其不假,但是王熙凤如今心高气傲急于揽权自己也是瞧在了眼里。往日的确没有个好机会点拨其一下,今日倒是正好。
张夫人聪明是聪明,但是不精于算计。她能生出让权的心思来跟自己说,一来自己的确有这心不假,二来少不得有人在一旁吹耳边风。
人就是如此,如果有人跟你说这个人很好,第一个人这么说的时候,你也许就是听一听,当十个人都这么说,你若是对那个人没有太多偏见或者确凿证据,大部分人多半便都信了,群居动物本来从众心理就重。
王熙凤不错是不假,但是就这段时间表现及办事能力而言,还远不到传言中的那样程度,史菲儿自己身边也总有人说其能干如何如何的。史菲儿觉得这时的王熙凤行事倒是有些太心急了。而且最关键的是自己也不觉得此时让其接管家事是个好时机。可如今她这个心思起了,你直接告诉她不行,那是灭不了火的。人的心理便是如此,你越说你不可以如何,便会有人想我凭什么不可以如此。与其这样,还不如你明确告诉她,你还不够格,只有你达到了你才有可能去做。今日史菲儿就是想让王熙凤自己明白,你连账册都看不明白,仅凭几件事做得不错就能掌家了?这个不行,至少若是想得到我的认可,至少先能将账册看懂了再说。而且谎言是很容易被点破的,这取决于你有没有能力看穿谎言,以及对方是否愿意点破,若是连账都瞧不明白,再让人用话蒙住了,日后少不了要吃苦头。如果这人真聪明,应该是能想清楚其中道理,若是参悟不了,史菲儿也在想,那就怕是自己的一番苦心要付诸东流了。
第三百一十一回
宁国府尤氏独坐着生闷气,一屋子丫鬟婆子都屏气不敢言语, 生怕尤氏迁怒到自己头上。今日荣国府贾母让惜春回来给自己送人参, 这摆明了就是打自己的脸。因自家老爷曾在王子腾手下办事, 自然和王家关系近些,王熙凤也算是早就认识了, 如今嫁进了贾家,尤氏倒是真心觉得好容易能多了个说话的人,可今日偏偏是她让丫鬟来送参, 虽说是贾母的意思, 但是怎么偏偏她要去当这个急先锋。
尤氏自然是越想越气, 如今虽说这府中内院事情是自己说了便能算的,可自己的也是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更何况掌管了后才发现宁国府内早已经就是一堆烂摊子了, 只是面上繁华罢了。这还不算, 如今太太不管事病着就好生养病便是了, 偏偏也是个不消停的。先想着法子将惜春丫头送到那边让老太太养着, 按理两家都已经分了宗,本就不应该将惜春送过去, 那边老太太也是心软才应了。自己也劝了几回, 可是无奈这边太太却听不进去, 非但不愿意将惜春接回来, 还三番两次的打发人将东西往那边送自己的体己之物。所说东西是太太的东西, 如何处置自己这个做媳妇的也管不着,但是好歹太太也不是只有惜春一个女儿,如今府里都亏空成这样了, 也不见其将体己拿出来贴补自己儿子。倒是将东西一个劲往外送,好像外面人比家里人更值得信赖似的。
尤氏也知道自己有些事做得不大如太太的眼,可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自己当年的手帕交写了信来求,自己怎能不帮。更何况又不是白白帮忙一场,好歹收些银两也能补补府中的亏空。自己的难处又有谁人知悉。
尤氏正气着,偏又有不知道轻重的丫鬟进来回事,说是太太的参汤好了,是否还是奶奶亲自给太太端过去。这话正好戳着了尤氏的肺管子。简直是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尤氏没好气道:“知道了,不过是碗参汤,哪里还用的着巴巴地来请示问过我,就算我不熬着,指不定明日便从荣国府直接端了来呢。你也不必回我,直接去给太太送去便是,如今府中上下我是管不了许多了。”
丫鬟吓得忙跪下,不敢多言。众人也知道其心中烦闷,自然不敢劝。尤氏静了片刻,待自己气略略消了消,这才起身,将盛着参汤的食盒提起,“我这就去给太太送过去,你们可是满意了?”
尤氏带着一行人去瞧朱夫人,朱夫人病怏怏躺在床上,手里正拿着本账册在看。见尤氏来了,便将账册撇到一边,撩了撩眼皮道:“不用每日费心费力送参汤来了,如今我这病不必再花费了,往无底洞里搭钱也不过图让人生怨恨。”
尤氏将食盒放下道:“儿媳妇自然是不敢不听太太的话,这参汤也是那边老太太送来的,八百年的老参,应该是效用不错。虽说两家如今分了宗,可仗不住老太太还是惦记您呢。”
朱夫人自然是知道尤氏是话中有话,不过也不大在意,强撑着起了身,笑吟吟地将参汤接了过来,用调羹舀了一勺,尝了一口道:“到底还是老太太疼人,我也是有造化的,这八百年的参长成有多少不易,如今熬成的参汤能入了口,说不定是老天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呢。”
尤氏听着在一旁自然也是听出了朱夫人这话中的弦外之音,尤氏眉头微皱,脸上仍带着笑道:“太太自然是有造化的,是儿媳妇不能及的。”
“能不能及,这不等事在天在命,又不再你我。不过我倒是想不用喝了这碗参汤,能下地走走,可是偏不遂人愿呢。”朱夫人几口将参汤喝完道:“替我去谢谢老太太,如今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拜见其老人家了。哦一会儿将惜春也带过去,那边的姐妹还等着她呢。”
尤氏听了,开口道:“太太,您自然比我更懂礼数,按理这些话也轮不到我这个做儿媳妇的来规劝您。如今您身子不适,便好生休养着。儿媳妇虽然不才,但对于小姑子也能教导一二,何必专门送去劳烦老太太,如今老太太年岁大了,荣国府内诸事都不敢烦劳老太太,而如今我们两家又分了宗,虽说老太太说是当亲戚走动着,可是如今府中有事去请,多半也是不来的。太太是明理的,惜春过去小住几日和姐妹们玩玩自然是无碍的,可是若是日子久了,若是被人知晓了,不知道要传出多少闲话出来。”
朱夫人听了嘴角轻轻扬了扬道:“闲话?这府宅之地有多少闲话?用车载用斗量都无法称量干净。如今府中还有几个真心在意体面,在意礼数,能秉持恪守的?不知道你如何,反正我是不信了。既是如此闲话多一车少一车又会如何?”朱夫人慢慢又躺下道:“我也乏了,今日便如此吧,日后的参汤也不必去烦劳老太太了,不过是碗参汤罢了,府里怎么会没有,没有千年的,八百年的也可,没有八百年的,五百年也可。若是还不济,那搞些五年十年的都行,反正我知道你们是孝顺的。至于闲话不闲话的谁又放在心上呢?”
朱夫人这番话说得甚是犀利,让尤氏几乎脸上都变了颜色,强忍着没发做,哼了一声,出了朱夫人的屋子,越想越气,正好惜春又来问马车安排停当了没有,尤氏心想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便草草打发人将惜春送去贾母处,还跟手下人立了规矩,没事不用再接小姐回来,若是别人府上住的舒坦,就住着吧。这样几方面都是方便。
王熙凤想揽权被贾母暗暗打压了一番后,起初倒是收敛了些心思,那日之后贾琏也是如约教导其学习认字,王熙凤本来便是个聪明的,学得也快,贾琏也叹说,若是其是个男儿身,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强出许多。只是往后再学,王熙凤确是对诗词歌赋之类的毫无兴趣,唯独对看账册甚是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