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菲儿笑道:“琏儿,还有此事,我竟不知!你且说说是何言论竟惹怒了夫子?”
贾琏本想点个卯就走,毕竟对于自己而言,更喜欢一人静静想些经营之道去。听贾母问起此事,只得回答道:“老太太只是件小事,不足挂齿,而且琏儿也知错了。”
听贾琏如说,史菲儿倒是心中有些疑虑。不过也不好追问,随意说了几句,又有丫鬟来报别的事便将此事给岔过去了。众人又说了一会儿,各自散去。只是史菲儿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贾琏竟然去而复返。
史菲儿见其面有难色,如此这般必然要与自己有话要讲,便让丫鬟婆子都自去,只留下贾琏一人,方才开口道:“如此去而复返,必是有话要讲。如今就我们祖孙二人,你讲便是。”
贾琏皱着眉沉吟片刻道:“老太太今日问我因何事被夫子训诫。方才未敢直接说与老太太知晓,倒不是琏儿我怕责罚,而是我对那日之事仍有不同见解,可这话我不敢当旁人说,只想跟老太太说说,您见多识广,帮琏儿我断定断定。”
“你说的如此郑重,倒是唬着我了。你且说说,我再与你思量一番。看究竟是你错了,或是夫子认识有限。”
听贾母如此说,贾琏倒是莫名的有了底,顿一顿道:“那日夫子出了一道策论题:论兴国之根本,乃兴农之策。我想了半日,倒是觉得兴农之策固然是不错,也颇为重要,但似乎仅如此而言却又偏颇。我倒觉得兴国不在于兴农,这农者辛劳自是值得敬意,但却小家话,一国振兴若仅注重兴农,到了也不过是混个衣食无忧罢了。我在老太太跟前,瞧着些庶务经营,也掌管参与一些。我瞧着这重商也是不错,从小了说若是一家做得好,不仅衣食无忧而且储备丰腴。若是家家如此,那国又何愁不兴!”
史菲儿听着,脸上露出些许欣喜,让贾了坐下慢慢问道:“你有此想法是因何而起?”
贾琏瞧了瞧贾母似乎有些不解:“这不是老太太您告诉我的么?你曾说过,这一国农业却是根本,毕竟吃穿之事怠慢轻视不得。可如此倚重倒也说明这产量不尽人意。若是一国上下焦点都在这填饱肚子上,那离振兴还远着呢。”
史菲儿有点疑惑,自己是完全记不得曾经何时跟贾琏提过此事,说出这番话来。不过贾琏的话自己倒是赞同。不过那还有个适用范围,毕竟最起码只有在能填饱肚子的情况下才能有余力去做更多的事,否则如现在这般看天吃饭的情景,你说什么发展经济那简直是鬼扯。
“那夫子是如何点评的!”史菲儿忍不住问道。
“夫子说我眼高手低、观点奇特。虽看似说得义正严辞,实际却是漏洞百出,不堪细论。这篇策略打回来重做。”贾琏说完有点灰心丧气。
史菲儿点点头,这倒也是正常。虽说家学中的老师都是进士出身,但对于经济营生不少都是知之甚少,况且他们中不少又自认为经营一事乃是投机而得,故而更是不屑一提。自己的学生好好背好四书五经,写好八股文才是正理。
“那此番你打算如何去写?”史菲儿问道。
贾琏撇撇嘴道:“为今之计,只有大赞特赞兴农是其根本罢了。若是再打回重做一次,此事若是传到家父耳朵里,怕是我便又要挨父亲责罚了。”
史菲儿叹了口气,这便是自己不喜欢贾琏的一处。贾琏自然是聪明,可是他又很会自保,而且还是很滑头的自保。他知道对方要什么,在稍微威胁到自己利益时,便会为了自己利益放弃原有的观点,表现出妥协之态。比如此事,他根本和夫子的意见相左,但碰过一回钉子后,立刻能做到转换方向。即便心中仍是不赞同,但仍能违背自己意思来。故而他心思活络,善经营,懂得变通,但太会变通,却又不是件好事。毕竟所有事都应该还是有底线与原则的。若是同样事贾瑚遇到,怕是又会据理力争一番。这便是哥俩的区别了。
“这又不是你的本意,那为何不按照你的本意再试一次?”史菲儿建议道:“许是你之前的论证不足,故而没让夫子信服?”
听贾母如此建议,贾琏倒是有些犯难。瞅了瞅贾母道:“我再写一次倒是无碍,只是怕若是这次再不过或者与夫子再有争论,怕是我又少不了挨父亲一通数落。”
史菲儿瞧瞧贾琏一脸苦恼的样子道:“这人之观点论断有错也不足为惧,就怕是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人生在世挫折颇多,若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也只能裹足不前了。况且这还只是与夫子意见不同的一篇策论罢了。若是日后有更多利益牵扯时,明明与自己心意相去甚远,难道都要忍了不成?”
贾琏听了脸色微变,史菲儿继续道:“莫要因你年幼就轻信长者。对长者自然是要敬重。但敬重不代表你是妥协,更不代表你必须要顺从。你也须知有多少人是活在了徒增岁月上。这见识是个稀罕物,不是人人都配有的。若是有了自当珍惜。”
贾琏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史菲儿也不知其是否听进去了。想了一想后又道:“你是喜欢经营一路的,你可知经营做到最后会是如何一番境地?”
贾琏摇了摇头。史菲儿道:“即便众人皆说你错,你也要想法证明是他们错了。若是想如此,自己心定如磐石是必须的。”
贾琏似懂非懂,沉默许久点点头:“老太太,我再试一次,我回去写好,先拿来与您过目,你也帮我瞧瞧这论证是否经得起推敲。”
听到贾琏如此说,史菲儿点点头:“待你此事了了,我倒有一件东西送你。或许琏儿会喜欢那物件。”
第一百七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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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因听贾母说要送自己一件东西,立刻来了兴致。忙问道:“老太太您说有个好物件要给我, 不知是个什么物件?”
史菲儿笑着卖了个关子, “此时不可说、不可讲。不过依我看来, 应是会讨你的喜欢。”贾琏听了,歪头皱眉想了一会儿, “老太太说是我能喜欢的,莫不是放个营生给我打理?还是什么新鲜玩意?”
“现在你也不必猜,到时候你自然就知晓了。”史菲儿守口如瓶。贾琏心里如同被小猫挠过一般, 直痒痒, 可贾母不说, 自己也实在没有办法。当务之急还是先把那篇策论重新写过吧。
回到房里,贾琏提笔苦思。若是坚持自己原来的观点, 再写一遍交与夫子, 不用想应该还是如此结果。可如何能说服夫子的确是个难题。夫子守旧, 对读书一事上颇为严格认真。贾琏将笔都快咬出牙印了, 也没想到个好办法。
一旁伺候的小厮见贾琏如此,开口劝道:“琏少爷也不必执着于此。横竖不过是一篇文章罢了。夫子如何要求便如何写就是了。自己有个定主意便可, 何必较真。”
贾琏放下笔瞧着身边兴儿坏笑道:“你竟来劝我。若是我写不出, 索性拉着你一起去挨板子。”此话一出, 那小厮立刻苦了脸, “琏少爷, 小人可是为了您好才出言规劝的,您怎么反而拉小人一起下水呢?”
贾琏笑笑,将写了几个字的纸捏起一揉, 掷到一旁:我不过是唬你一下罢了。我且问你,若是府上放你出去,给你些银子也够你买上几亩地,你可愿意?”
这话说的兴儿扑通一下慌忙跪下:“琏少爷,小的多嘴,小的多嘴,您可千万别将小的撵出府去啊。小的再也不乱言了。”
贾琏一瞧笑道:“我不过是一说,何曾真的要撵你了?不过我倒是好奇了,给你银子帮你能置地,又能去了奴籍,天大的好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又何乐而不为?”
兴儿唯唯诺诺道:“爷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贾琏挑了挑眉毛,将手边的茶盅端起,揭开盖撵了撵茶道:“原来瞧你是个伶俐的,怎么跟主子心里还藏着心思。我今日倒是想听听,这真话怎说,假话又怎讲?”
兴儿叹了一声道:“琏少爷太精明。小人哪里敢跟您有些什么心思。只是琢磨着有些话不好听罢了。若是说了不得主子的意,还请主子莫怪。”
“你直说便是,哪来的许多话。”贾琏有些不耐烦道。兴儿见了忙开口道:“主子是瞧着我们这等人做仆人下人苦,体恤我们放我们出去。除了奴籍,又赏了银钱,小人自是感激的。可若问小人是否真心愿意如此,实话讲小人实不愿。若有招一日真是如此,小人夜夜跪着求,也想回府中到主子身边伺候。”
“这便是奇了。”贾琏道:“好端端的庄户人家不做,却争着做杂役。”
“琏少爷,做下人也要分是哪家府上的。您是有所不知,若是咱府上短缺下人,都不用人牙子上门,多少人争着抢着哩。我跟爷时日不长,一月月钱五百文,年底府里还有赏钱,外加平日里赏的,算下来一年也是不少。三两年下来,置办个五六亩良田也是没问题的。有了地再雇些人种,自己一来能稳获租子,二来又不失了好差事,那可是坐着就有银钱收入的。”兴儿顿了顿,瞧了瞧贾琏脸色无异,才又道:“若是出了府,就算是赏了钱买了地,可那日子怎会比现在强。更何况庄户人家一年就指望那几亩地吃饭,努力一年,也不过是勉强吃饱。若是无灾无病还好,一有灾祸能指望什么呢?吃土也不能吃饱肚子啊。至于奴籍不奴籍的又有何关系?如今跟着爷,小的还能有幸听几堂课,认得些字,会写个名姓。可那些农户人家有几个能识得字的?名字也不过是叫叫罢了,让他写不过是那笔画个圈,用指头按个手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