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阿玛日理万机,儿臣没想到汗阿玛还记得这等小事。”胤禛当然不是糊涂性子,他与康熙又有不同,毕竟康熙是阿玛,却也是汗阿玛。
康熙摇摇头,“朕再忙,自己儿子的事还是会记得的。说起七年前的事情,史家那小姑娘去年也到了选秀的年纪,谁想史鼎家的又去了,让她又要再等三年。现在已经过了一年,那你也就只要等两年了。”
胤禛听到康熙说起云善渊就提起了一颗心,而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真的脑袋一空。“汗阿玛,儿臣没有……”
“没有什么?”康熙笑出了声,“好了,你别紧张。朕难道是棒打鸳鸯的那种角色?不就是一个女子,你喜欢,朕还会拦着不成。胤禛,朕了解你的性子,你不会因女色而乱了分寸。何况史家姑娘与你有那番渊源,朕难道还把她指给别人不成。”
胤禛低下头没有说话,他不敢完全相信康熙的话,心中更是想着康熙是否有其他的深意,却无法忽视听闻此言时,心中一丝的隐秘欢喜。
可是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的思考,云善渊从未想过入四阿哥府,这一点两人之间心知肚明,从一开始就不曾改变。道不同,怎么殊途同归?那么这份稍纵即逝的欢喜就没有意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胤禛深知皇室中人根本不必懂这句话,可是偏偏他懂了,也对一人生出了不舍。不舍别离,更不舍她困于樊笼。
康熙没对此再说什么,“用过膳,你回去好好休息。这次你救驾有功,朕许你一件赏赐,想到了就告诉朕。”
胤禛当即表明他救驾从未想过要赏赐,可是康熙却是坚持,说是金口玉言,一定要赏赐胤禛,让他好好想想。
对此,胤禛没有感到高兴,汗阿玛让他提要求,这不是要让他满意,而是要考虑什么要求能让汗阿玛满意。
胤禛出了帐篷后,他还在想为什么汗阿玛硬是要给他赏赐,然后他就猛地背脊一凉。
之前,他调查过史家的情况,史鼏本来应该要继承爵位,可是并没有,而且史家的财政情况也未免差了点。史鼏又是缠绵病榻多年,袁氏在生产时病逝,怎么看史家大房都是走了背运。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其中必然有事。
胤禛查到了一点,大约是十八年前,那时史家还在金陵,史家的库房被盗,丢失了很多财物,史府内有人员伤亡,作案人手段高明,毫无踪迹。这是袁氏嫁给了史鼏后的第二年,而史家先是报案后来又撤了案。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恐怕除了活着的史鼐、史鼎外,也少有人去关心十八年前的旧事。
须知史鼏后宅非常干净,除了袁氏之外连通房也没有,那时候史鼐史鼎外放为官,整个金陵史家只有史鼏与老保龄侯。偏偏袁氏落了两次胎都没保住,直到第三胎怀了史湘云。也就是在库房被盗后,史鼏的身体情况就不好了,而等袁氏病故,他的情况就是每况愈下。
是谁想要史鼏的命,或者让史家大房不好过?
汗阿玛吗?胤禛随即就排除了这个可能,那时候汗阿玛亲政不久,鳌拜未除,朝堂上很多事根本都顾不过来,没功夫去管什么史家的问题。
老保龄侯?这可能性就更低了,因为他最爱的儿子就是史鼏,为了史鼏与袁氏的身体曾多次请旨求太医去金陵。这些也都是秘密,宫外的人很难查到,十八年过去,知情者差不多都死了。
史鼐史鼎的本事也没那么大,那就有一个可能是袁氏的仇家,或者有人不乐意她嫁给了史鼏,那个人武艺高强,非常人能及。袁氏与那样的人有关,她的身份只怕也很可疑。
其实十八年过去了,如果不是此事涉及到云善渊,胤禛也懒得去过问。反正贾史王薛四家在这次汗阿玛受伤时与太子眉来眼去,怕是已经让汗阿玛不舒服了,他们的衰败是注定的。
偏偏,这事情关乎云善渊。那么他能查到的,汗阿玛也能查到。如今,汗阿玛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许他一个赏赐,是想让他怎么做?
然而,不管云善渊的身世如何,他都做不到对她不利。
第十八章
康熙大难不死却没有急忙赶回京城,而在塞外停留了两个月,九月下旬才回了京城。
蒙古王公大臣来塞外避暑行宫觐见,看到的是气势不减当年的康熙,哪有半分病态的模样。在那之后,京城原本古怪的气氛也就烟消云散,恢复平静了。
只是,朝堂众人都知道这种平静是假象,表面的平静下是暗流汹涌,自古以来,皇权之争永远不可能平静。
胤禛之前得知九难身死时,云善渊又倒霉地被牵扯到其中。他亲眼见识过九难的功夫,当即就担心起了云善渊有无受伤。
虽是已经隔了两个多月,有什么伤能治的也早就治了,但胤禛还是第一时间约见了云善渊,这次并未约在潭拓寺,而是约在马场。
云善渊接到久违的书信,既然胤禛把地点定在了马场,那么他手臂的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应了去赴约,顺势探听康熙对九难之死的口风,而这次怕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约。
自从九难死后,云善渊回京不久就听说了胤禛为了救驾受伤,伤在左手臂。她得知胤禛性命无碍,就没功夫多为远在天边的人操心,谁让她已经身中两种药,化脉散与七步夺命丹。
云善渊去调查了袁承志,查到了他是前朝边关大将袁崇焕的儿子,也是那个时代江湖上的绝世高手。
袁崇焕被明末皇帝崇祯下旨赐死,而阿九是崇祯的女儿,袁承志与阿九之间可以说隔着杀父之仇。那日,九难师太的狂悲之态足见两人之间不只有恨,恐怕还有一段爱恋,那些却都湮灭在了时光中。
上一辈的恩怨本来应该与云善渊无关,可谁让她重了两种药,其中的化脉散很可能是袁承志给后辈下的。
这并不是无端猜测,袁承志作为抗清大将的后人,父亲却被明朝皇帝所杀,其中还牵扯到皇太极的计谋,他经历了清军入关的那段历史,心态定然十分复杂。
史湘云的母亲如果是袁承志的女儿,袁承志能愿意她嫁入史家吗?
云善渊调查过贾史王薛四个家族,他们是因为拥护清廷入关而开始发迹,其中贾史两家抬入八旗,老一辈都立过战功。
史湘云之母袁氏表面上是普通士绅家的孩子,可是在那个战乱年代想要伪造身边并不困难。袁氏违背袁承志的意愿嫁入了史家,袁承志与其断绝了关系,更是早就下了化脉散这种让人不得修炼深厚内功的药,算是彻底地断了父女之情,而且药力更是延续三代。
这个推论从逻辑上能够成立,而事实究竟如何只有袁承志知道。也如同是九难所言,七步夺命丹恐怕只有高于她的高手才能解除。
云善渊去看过好几位京城名医,他们除了看出云善渊有些宫寒的症状外,并查不出任何其他的病症。九难曾说过,七步夺命丹在毒发时,小腹会异常冰寒,这与宫寒之症却是对上了。
胤禛到马场时,就看到云善渊骑坐在马上出神,他上马踱了过去,“我们跑一圈?”
云善渊回过神来,先看向了胤禛的左手,“你的伤全好了?当年被大壮踹了一脚就伤得不轻,这次不会在同样的位置反复受伤吧?旧伤新伤当心落下病根。你何必约在马场,骑马牵缰绳是要用力的。”
胤禛听闻云善渊也还记得他的旧伤,这与在得知康熙记得时的感觉又不相同,其中的复杂心情只有他自己清楚,可他却是一派轻松地说,“只是小伤而已。当年我要是再能忍一些,也就不会挨那一脚了。不说这些,听闻你在练习骑马,我就想着一起来马场跑一圈。”
这样的相约自是不合规矩。可是,胤禛少时没能忍住,长大后还是会没能忍住,区别在于忍耐的事情大不相同。而终有一日,他能够百忍成金,再也找不到必须为之冲动的人与事。
云善渊并不奇怪胤禛知道她的动向。她这次是男装前来,与多年前小女孩穿着男装时会被认出不同,如今她依靠简单的化妆,还有一身不同于深宅女子的洒脱气质,让人越发难辨出她是女儿身了。
云善渊在知道了身中两种药,而且京城内无人可解后,想起她忘了练习的一项重要技能——骑马。她能熟练地骑马,也就是真的可以远走高飞了。
“好,那就跑一圈。”云善渊既然来了,就不会惧与胤禛跑一圈。
这是胤禛的私人马场,没有胤禛的允许,除了康熙其他人自是不能进入。因此,两人是未有保留地都尽情地跑了一圈。以云善渊骑马没几个月的经验,能与胤禛跑成平手,着实能见她已经出师了。
这一圈跑得颇为畅快,两人下马慢行时,背后都有些微微出汗了。就带着这份畅快的心情,两人沉默地沿着马场外的草地,走到了山坡上的大树边。
胤禛微微低头看向云善渊的侧脸,这才看到了她右侧耳根下的几点疤痕,当即就微微皱眉,下意识地伸手抚了上去,“这是九难所用的拂尘留下的!你怎么没用祛疤的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