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善渊抬头看着走到她身边的男人,如果她同意去城墙下走一走,那么多半就会答应与他合作。正如此人所言,得不到的宁愿毁去,他们两人素未平生,若是交浅言深,那么不能成为伙伴,只能让一方消失在世界上更为保险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为何是我?我不过是一介平民,还是一个女孩子。如果我没看错,你该是在朝为官,我怎么就得了你的青眼?”
男人低头看向云善渊,他毫不掩饰对于云善渊的欣赏之意,这份欣赏中更是带着一份自傲,“因为见到你,正如见到当年的我。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我家已然家道中落,但我知晓自己将来定会有一番大作为。可是,我身边几乎无一人相信,除了我的堂叔祖,他信我有朝一日定会无与伦比,不是那些寻常人能及。
我知道世家门阀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礼贤下士,但你没有一定的势力,你在他们眼中只是随时可以抛去的棋子。可我不同,你是男是女,是否只是一介平民,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叫你一声小侄女,但我们可以平辈而交,因为我信英雄不问出身,更不问年纪。”
云善渊看出了男人所言为真,与其说他是信她,不如说在此同时,他更信自己有那样一份能力。男人的骨子里藏着野心与自傲,所以才会因为他们两人的年少相似,而对她青眼有加。
此人自言少时家道中落,看他如今的样子已经走上了通往飞黄腾达的那条大路。只是他并不满足眼前的成就,他看得更远,他想要得更多,这些事也许是一般人想也不会想的。
“大叔应该对长安很熟悉,那请在前面带路,领我看一看哪里的银杏更美。”
云善渊同意了随男人去走一走,人与人的气场相投很重要。她听闻男子所言,愿意更进一步听听他还能说什么。她想要找一处大隐隐于朝,此人来的时机正好。即便此后的相谈不合她意,她还是有自保的能力可以离开。
男人走在前面快了半步走出了客栈,引着云善渊向城墙一带走去,他一路上说起了目前长安城里的势力分布,也并不觉得对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说起这些是否太过复杂。
在他五岁之际,便已然有了非同寻常的见识,而之前曾见过小女孩与宁道奇的对弈,他怎会不知能落子如此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见识。
在即将走到城墙根时,男人的声音变了,像是束音入耳一般说到,“宇文护将宇文邕推上龙椅之后,他却是一直把持朝局,算来至今有八年了。这些年来龙椅上的宇文邕也让世人信了,他不过是一个不问朝政只喜玩乐的傀儡皇帝。可惜宇文护错了,宇文邕是个爱下棋的皇帝,他似乎有意向要臣下撰写一本《象经》。人生如棋,宇文邕又怎么会是简单爱好玩乐的公子哥,宇文护会死,这不过是早晚而已。”
云善渊听了这些话,她表面上神色全然未变,手中随意捏着一片银杏叶的叶梗处转动着。
远远看去,这正是一个年轻男子带着小孩外出赏秋色的场景。
只是,云善渊心中并非那么平静,她对南北朝的正史了解并不详尽,更不提这个世界与正史所撰并不相同。即便她大致记得一些势力分布,可来到此间后都只能做参考,绝不能将其当做必然会发生或者发生过的事情。
而今,男人尚未与她交换姓名,他所言所行却透露出一个信息,这个年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忠君之道。
两百多年的王朝不断嬗变,让臣子根本生不出忠于某一个帝王的想法。
君臣之间,就看是谁能掌控谁,若是掌控不住,今日你可称帝,明日为什么不能换我做皇帝。
“如今天下三分,分久必合,天下一统是早晚的事情,至于是谁能将天下一统,而在一统之后又会不会如同秦朝二世而亡,现在断言都为时尚早。
那些门阀世家并不好对付,其中亦是高手云集,就说独孤阀,其中最厉害的高手是现任阀主的妻子尤楚红,不过她似乎受了暗伤,这些年也不见出手了。宇文阀更是以玄冰劲闻名武林,虽然宇文阀之中练得此功大成的人并不多,可是其中的高手也足以让宇文阀屹立不倒。”
男人并没有再谈及宇文邕,他转而说起了江湖事,
“每一方势力都有高手坐镇,故而想要一统天下,同时坐稳天下没有那么容易。于是,这些势力都忌惮亦是想要拉拢武林中两个隐秘门派,正是慈航静斋与魔门。
你见到的白衣女人就是慈航静斋的人,虽然我没有十成的把握,可是八.九不离十了,那就是一群武功高超的尼姑,其中不少人都是带发修行,听闻门中弟子俱是美如天仙。尽管这两个门派的存在是隐秘,但其实不少高门大阀都知道。因为传言中时逢乱世,慈航静斋就会出世代天择主。魔门与之相对,自是也会支持另一方势力。”
云善渊却看出了男子眼底的一丝不屑,显然他对慈航静斋与魔门并无太多好感。“但是,大叔却不这样认为。”
男子傲然地笑了笑,“代天择主?天道凭什么是她家说了定?若真是如此,其余英豪不都是没有一争的必要了。慈航静斋选择哪一家,哪一家就是正统,这都是凭什么?即便天有此意,我也不服。说到底,慈航静斋与魔门,或者说它与圣门之争,还不是胜者为王,以成败论英雄。等到某一方势力做了皇帝,更能予以这两者之一在江湖上至高的地位。
然而,这两家都不好对付,慈航静斋占着正义的名号,行事手段总不会阴狠毒辣,魔门则是随心所欲得很。所以,还好今日你遇到的是慈航静斋的人,见你年纪尚小,那个女人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更是会想要先留一分恩情。
如果遇到的是魔门的人,那可就不好说了。听说魔门的弟子都要断尽亲缘,如果本身不是孤儿,那就会被屠杀全家。魔门内部的竞争更是复杂,这就不足为外人所知了。”
云善渊想到了石壹,他只身前往圣门,一脚踏入如此诡秘的争斗中,也不知到底会经历什么,可是石壹希望能在魔门有一席之地,他做出了选择就要走下去。
“所以,大叔想要怎么样呢?不求两者的相助,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挑战某一日的群雄之争吗?你找上我,是想要我与你合作,共谋此举?”
男人点头复而摇头,“分久必合需要时机,我不知是否能等到时机。如果说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那未免也太小看我自己了。可如果说有这样的野心,现在并非恰当的时候。而我还算有自知之明,以我的力量,无法力抗这些门阀,许是得先出一个人走在前面,我助他先一统天下才行,至于之后,就看到时的事态发展了。
我找上你,只是因为你年轻,我看不到的、等不到的,你可能会等到、会看到。
我不求一定要坐上皇位,更不求我的子孙坐上那个位置。
我所做的一切,不必留给我的后人。后人如我,他们自然可以博取所求;后人不如我,我所得之物,他们也守不住。”
男人说到这里想起了家中的大儿子,大儿子与眼前的小姑娘一样大,可是两相比较,真的不能相提并论。虽然他觉得大儿子并不痴傻,日后能有作为,可是这番作为比不过眼前的小姑娘。
“因此,这只是我与你的谋求。我们不求皇位,却是给日后留一份机会。得此机会的人,不一定是你或我,但那人不必选择慈航静斋或者魔门就能问鼎天下。
说得直白一些,我只是不甘心,我也要做那个能使操纵天下大势之人。我活着的时候可以,我死了之后一样可以。你觉得如何?”
“我叫云游,字善渊。”云善渊让手中的银杏叶飘落至地上。
在银杏树下,她对着男人露出了一个笑容。男人的提议让她产生了一丝兴趣,既然她在乱世中无法轻易地过闲云野鹤的生活,那么她愿意与之合作一试。
男人笑着说到,“我叫杨素,字处道。”
杨素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银杏叶,看向湛蓝的天空,“我有预感,我们会合作愉快。也许,我看不到的,你能看到。”
第六章
尽管云善渊为杨素的提议而生出了一丝兴趣, 并因为这丝兴趣而答应与杨素合作,但她并不会天真地认为仅仅一面之缘, 两人就能一见如故, 对彼此完全信任起来。
即便对南北朝的这段正史所知并不详尽,但云善渊绝不可能不知道杨素,从正史上来看, 杨素不可以简单用忠奸来论。
杨素辅佐杨坚建立了隋朝一统天下,在隋朝一统天下之间立下赫赫战功,不论是南定荆襄灭掉陈国,或是出兵突厥北平大漠,杨素水战陆战, 无一不胜。
但却不能说杨素忠于某人,他在杨坚晚年之际, 与杨广密谋而致使当时杨勇太子之位被废, 立捧了杨广上位。杨广坐上皇位,隋朝算得上是二世而亡。
故而,杨素当得上‘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的这样一番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