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善渊想到这里将有些飘远的思绪给扯了回来,她对做鸡蛋或者番茄都没有兴趣。“他们都习剑吗?阿吉为什么要让陆小凤去万梅山庄看看?”
“他们都习剑,只是剑道不同, 剑意也不同。有些事情从小就能看出来,极少发生彻头彻尾的变化。”
阿吉想要收一名徒弟, 可惜他走过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与他剑意相合之人, 叶孤城不是,西门吹雪也不是,直到他遇到了云善渊。云善渊有自己的剑意,不会与他完全相同, 但起码有所相近之处。
“我当年受一位朋友所托去见西门吹雪,教授他基础的武学, 没想到他选择了剑道。至于我为什么让陆小凤去找西门吹雪, 没有特别的原因。西门吹雪爱干净,陆小凤的不修边幅多少能改一改。你们再见面,你也不必担心肩上再多三个油指印了。”
云善渊闻言一笑, 原来只是为了这样简单的理由,她并不是躲不开,只是当时也懒得躲。她没有再追问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剑道是什么模样,等到相遇的那天自然就知道了。
不过,西门吹雪此人的名字中都带了‘雪’,他会有多爱干净?陆小凤该不会被整死吧?死估计不会,鸡毛掉落是有可能的。看来阿吉也是会整人的,还根本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整人。
两人继续向西域而去,却走了整整五年,没有直行向西,而是不断地南北绕行,几乎将整个国家都走遍了。
云善渊遇到了不少人,有走着走着就迷路的男孩,有想要励志成为天下第一名捕的少年,有峨眉山脚下准备上山拜师的少男少女。
她还与阿吉一起为一位老人办了葬礼。那是个有些疯癫的老头,家人不知去了哪里,老头倒在了路边已经奄奄一息,还在用云善渊听不太懂的语言念叨着什么。阿吉说那是东南边小国的语言,听着像是复国之类的话。也是不知这个落魄的老头有着怎样的过往,更是不知他叫什么名字,老头死后两人将他埋了。
在云善渊的十一岁那年,她终于到了阿吉在西域的家,是在阿尔金山一带。阿尔金山北对大漠、南靠盆地,位于西域荒漠,处在这高原山地中,冬季尤为漫长,九月就开始降雪,十分严寒,山上根本不适合普通人生活,多为冰川覆盖。
而这里附近的地形地貌复杂,既有巍峨雪山亦有平坦草甸,可见明净湖泊也能见无边沙漠。不管是何种地貌,这里并不欢迎活人来定居,可以算是人烟罕至之地。
可是阿吉的家正在沙漠之中。
在这里一切的食物都要自己自足,虽然人烟罕至,但却饿不了肚子,只要走出了沙漠,就能看到不少不同种类的动物、不同种类的植物,冰山泉水与冰山中的一些药材更是常人不得见的。
云善渊知道阿吉的老家在水乡江南,她听阿吉说过山庄的一半被绿波环绕,另一半依靠着崇山绝壁,进出山庄只有走门前的那条水道。
从江南到西域,从绿波环绕到黄沙漫天,阿吉到底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定居?
“因为这里有高手。”阿吉指了指远处的雪山,“我曾在这里遇到不少不再问俗世的高手,只是如今他们有很多都不在了。这些年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叫石雾。不是吃的食物,是石头的石,雾气的雾。你也会见到的,他就住在雪山之上。”
云善渊点头,她想起了第一个师父叶盈盈。玄机门也是在唐古拉山脉中,亦是在漫天冰雪的世界里,会住在冰天雪山中的人总不会是一般人。
但仅仅因为这里有高手的原因,阿吉就抛去了过往的一切来到西域,还就在这里安度余生,恐怕更多是不想再涉足江湖恩怨。
石雾很快就来了,他像是随时关注着阿吉的消息,在他们到达的第三天就出现在阿吉的家门口。
云善渊不知如何形容石雾。
说他人如其名,他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一瞬,这个人仿佛被笼罩在雾气之中,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这种雾气不是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雾气,应该是武功到了一种境界后,他制造出来的薄雾。
然而,在阿吉请石雾进门后,石雾身上的雾气散了,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块玉,不是温润如玉,而是千年寒玉,虽是玉却散发着冰冷至极的寒气。
石雾看向云善渊,对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你好,你既然是阿吉的徒弟,那就叫我一声石叔吧。”
“晚辈云善渊见过石叔。”云善渊尽了礼数向石雾行了一礼,她的眼前就多了一块玉佩,这是一块千年古玉,它的价值已经不能用金银去衡量。
玉佩大约半个手心大,就是一块圆玉,它并无特殊雕刻,彷如一轮圆月,可再仔细一看,玉佩之中隐约却有一道弯曲之痕,让它看起来像是圆月中的新月。
“见面礼。”石雾将玉佩放到了云善渊的手里,他就在阿吉身边坐下了。
阿吉见到了玉佩,他对云善渊微微点头表示收了也无妨。
云善渊这才收起了玉佩,她还真不敢乱收玉佩,即便这块玉看上去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谢谢石叔。”
阿吉就问石雾,“这块玉与那块玉是用同样的玉石刻的?”
石雾打开了他带来的酒,直接给三人倒了一杯,他先喝了起来。
“就是那块原料的边角料,我便又弄了这个玉佩,还是这块弄起来方便,一个圆形磨光就好,不像那一块上面要刻那么多字,着实麻烦。那个时候也是心情好,换做现在,谁高兴刻那么多字。”
云善渊听这话的意思是石雾得了一块千年古玉原料,给她的是顺手做的添头,而主要是刻了另一块玉佩,那块刻了很多字应该很重要,八成是信物。
阿吉这样说到,“玉佩毕竟是死物。只要你还在,你说它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说它是假的就是假的。你说换一块才是信物,可以作数。我当初就让你别费那个力气。”
石雾随意点了点头,“反正就是逗个乐子。阿吉,你以为世间像你这般认为它仅仅是一块玉佩的人多吗?不但不多,而且凤毛麟角,那么我就还要刻这块玉佩,这才有意思。”
“好,有意思就好。不过我该是看不到那出好戏了。”
阿吉明白石雾的话中之意,他又看向云善渊,“小云却能看到,到时候不妨陪你石叔玩上一场。”
石雾看着云善渊一会,他也点头了,“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云善渊没有插话,她做晚辈的也不适合插话,但她确实明白了。石雾所言的有意思,绝对不会是普通意思,只怕会掀起一场大波澜,而江湖每一天都有波澜,没有波澜的不是江湖。
石雾给她的这枚玉佩,可能是护身符,也可能是催命符,全看她自己有多少本事。
此刻,云善渊却非像见到青龙会的玉佩时,想要将它藏着一辈子。来与不来,都随它意,来有来的趣味,不来有不来的闲适。
石雾没有多留就走了。
在石雾走后,云善渊便问阿吉,“阿吉,那我是要在这里开始悟道了吗?”
在这五年的旅行之中,云善渊学着放慢了脚步,更加用心地去观察身边的点滴,从贩夫走卒到春虫夏草,每一处都有其特别的地方。
当她不再想着剑,不再想着武学,她看到了更多,世间的人、事、物,各有各的姿态,衍生出各自的深意,一一汇集到了她的脑中,宛如滴水成海,而如今她想要将其身融入这片汪洋之中,或者说将这片汪洋融于心中。
阿吉郑重地说,“是时候,可以试一试了。当你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便可以使动万物为剑,沙粒亦是其一。而当你手中有沙,心中无剑,则沙非你,你非沙,虚虚实实只是随心而已。你可愿意从沙地开始,试一试万物入剑?”
对于沙漠,云善渊说不上喜欢也说上讨厌,但是大漠给她留下的记忆,美好的部分并不多,而她也还记得被流沙活埋的滋味,更有在沙暴之中夺命狂奔的狼狈。从沙地开始悟道,无疑是一种挑战。
“好,我就从沙地开始。”
云善渊应承了这句开始,就开启了她在风沙中悟道的日子,或是迎着狂风吹沙,或是深埋在沙地之下,或是在暴烈日晒下感受沙地的热浪。
她似忘了她是谁,她可能就是一颗沙粒,或者又是一片无垠沙漠,她挥手便是沙粒起,她附身便是沙粒沉,不必问为何沙起沙落,因为她是沙。
然而,下一刻她亦是非常清楚她是谁,她在沙中,以气凝沙,沙可为剑,风可为剑,烈日热浪亦可为剑,此剑是剑,此剑非剑,有剑无剑已经没有了差别,心变化莫测,则虚虚实实无法窥测。
所谓一通便百通。沙如此,天地万物亦是如此,看到它们的规则,掌握它们的规则,不再拘泥于它们的规则。
阿吉看出云善渊其实有些不喜沙漠,他才必须带她来此,从这里悟出她的剑道才能让其更加圆满。而且,沙地确实是感悟剑道的好地方,不只是剑道,更能从剑道到天道,他看着沙尘中的云善渊,这个徒弟会比他走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