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速颇快,连呼吸都有些跟不上:“而且有关您的事迹,我也听说过许多了。”
他本来就是佛罗伦萨人,哪怕足不出户都能听说有关她的许多传闻。
这位大人据说是美第奇家族的远亲,不仅着手研制出了多种药物,而且还辅助着领主在与罗马教廷的战争中夺下了多个城市和港口,却又在风头正盛的时候隐退而出。
而米兰的商业贸易却突然繁荣起来,连佛罗伦萨都能买到令人驻足的华美紫色油彩。
他开始越来越热切的了解与她有关的所有事情。
霉叶病,青霉素,还有最近的这一场战争。
什么人能一掷千金组织如此庞大的军团,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开始分析战争的局势与整个亚平宁半岛的政治局势,连每个城邦的财政情况和领主弱点都能够信手拈来,如同亲眼所见。
哪怕手中并没有地图,他也可以精准分析这一路而来的许多阻碍与助力,连攻打热那亚应采用什么策略都能讲的一清二楚。
——如同天生的预言家与政客一般。
“如果有人可以统一整个神圣罗马帝国,”少年放慢了语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这个人,只可能是您,领主大人。”
而他追随她一路奔赴这里,亦是为了实现他内心的宏愿。
海蒂不置可否的把玩着酒杯,没有立刻回应她。
倒是旁边的德乔和露里斯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无法想象这男孩有如此年轻。
他说话和思考的方式,更像一只练达又洞察的老狐狸。
“你的老师是谁?”德乔忍不住问道:“谁教会了你这些东西?”
男孩笑了起来。
“我的家一贫如洗,一切都靠自学。”
第65章
马基雅维利被拎去洗了个澡。
准确的说,是搓了个澡。
他这一路长途跋涉过来,因为家里没什么钱的缘故也住不起旅店,更别提洗澡换衣服。
德乔把他带过来的时候都刻意保持了距离,路过的女仆和侍从有些也会捂住鼻子。
领主大人是忍着他身上类似于鲱鱼罐头一般的味道对话完全程的,等确认完这是个可以考察录用的好苗子之后,直接把这大男孩扔给了男仆们。
“洗干净了再把他放出来。”
于是仆人们愣是拎了六桶热水才把这家伙给搓干净。
前两桶水洗完,倾倒的时候简直和泥水一样。
越往后洗,仆人们越发现这家伙大概连头发都要拿手使劲搓才行,脖子和腰背更是需要用挠的才能把泡沫和脏物一块弄干净。
等六桶水洗完,干净的新衣服新鞋也端了进来,他被上下收拾了个彻彻底底,又给领去了领主大人那里。
海蒂已经回办公室看书去了,听见声响时才抬起头来。
……这才有点贵族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这位现代政治学之父都是出生与官宦世家,这个古老的姓氏不仅被认为是老马克思的后裔,而且还先后诞生过十三个佛罗伦萨的法官——论渊源历史,那着实比美第奇家族都还要来的长久,只是最近几十年家道破落了而已。
少年在过来的时候,全身破破烂烂的犹如一个拾荒者,只有那双眼睛又黑又亮。
等他理完短发换好衣服再出来的时候,就简直像突然换成了一个贵公子。
这黑发黑眸的少年原本就皮肤白皙又身形高挑,谈吐礼仪也是颇有教养,眼下换上一身泛着银光的塔夫绸长衣配马裤,小腿和腰腹的线条都宛如上帝的手笔。
海蒂上下扫了他一眼,隐约想不起来他先前那脏兮兮臭烘烘的样子,冲他身后的侍卫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海蒂——你在找我?”列奥纳多大步走来,在见到这男孩时动作顿了一下,忽然问道:“马基雅维利?”
后者猛地转过身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连声音都上扬起来:“您就是——达芬奇先生吗?!”
达芬奇眨了眨眼睛:“我还记得你五年前在街头发表过的演讲,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是达芬奇先生!”马基雅维利好像突然又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甚至看向海蒂去求证真伪:“他居然也在这里——当初佛罗伦萨之战里,就是他救了我们的整个城市!”
事实上,在佛罗伦萨经历过对南部的两次战争之后,列奥纳多就已经成为了全城皆知一般的存在,连小孩见到他都会忍不住扑过去要抱抱,还有妇人会抱着幼儿请求他的祝福和抚触。
海蒂显然已经对这种粉丝见面般的场景见怪不怪了。
当初米开朗基罗见到他的时候就差蹦起来扑到他身上,连先前面对她时的那点小骄傲都像是假的。
还有这个马奇,他在自己面前简直是个严肃又正经的雄辩家,一见着他也忍不住咧嘴直笑。
男孩们果然都有浓厚的英雄主义情结……
“实际上,”她轻咳一声道:“我是把他介绍给你,让你们成为师生关系的。”
“师!生!”
这个男孩还有些年轻,完全可以多学些东西。
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都在佛罗伦萨的柏拉图学园里努力成长,这边虽然教育环境不算太好,但达芬奇也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老师。
“马基雅——”
“大人,您和达芬奇老师可以称呼我为尼可罗的!”少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不用这么客气!”
“尼克罗先生是我新聘请的顾问,”海蒂从善如流道:“列奥,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教他一些拉丁语和希腊语吗?”
“当然可以,”列奥纳多友好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我还带了好些藏书过来,也可以都借给他看看。”
他向来对旁人都宽容又友善,哪怕初次见面也不会设防太多。
尼可罗小朋友努力不露出兴奋又激动的表情,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谢谢您!”
这事就这么愉快地订下了。
也就在手下帮忙给尼可罗安置住处的时候,来自西北的客人也终于仓促赶到。
——法国的大使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替热那亚共和国议和。
这时间还真算是凑巧,上午这男孩才做完预言,下午就应验了。
海蒂吩咐下属把大使先安置好时间,摇铃示意秘书官德乔把预言家先生带回来。
她确实也隐约预感过这件事情。
法国人其实不会轻易做出这种事情,但如今他们的存在实在太特殊了。
从卢卡公国到拉斯佩齐亚,再到抵御热那亚的多次进攻,他们的效率和杀伤力都是那些人从未见识过的。
虽然燧发枪在自己的建议下,自诞生以后就在不断改良,但直到最近一年,它的杀伤性才被发展到了极其恐怖的地步。
其他城邦攻城可能需要上十天甚至好几个月,但这个女人带领的军队一路上雷厉风行,而且眼见着就要往一路西部扩张过去。
热那亚以西的城市无不物产丰富又拥有诸多港口,更重要的是,它们就是隔着法国与神圣罗马帝国的天然通道。
只要这个平衡被破坏,她完全可以用那被传闻为魔鬼之炮的诡异东西轰开波旁城的城墙。
海蒂根本没打算签订所谓的和约。
还有十天军队就将再次启程,而且会携带更多的物资过去攻城。
但外交这件事,着实是个艺术。
她初次做领主,从前虽然抱负与志愿都颇多,却也没有如此真切的尝试过。
而那些雇佣兵头子们转职的军官,也对政治一窍不通。
这个时候,一个咨询师的存在就颇为必要了。
——该怎样回答和应对,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尼可罗过来的时候,身上还喷了些鸢尾花气味的香水。
“领主大人,”他行了礼道:“有什么吩咐?”
海蒂示意德乔把地图铺开,把情况大概与他沟通了一下。
“法国人来了?”少年扬起眉毛大笑道:“恐怕还带了不少礼物吧?”
“说是替热那亚共和国来说情的,”海蒂慢条斯理道:“但我们都知道,他到底想谈的是什么。”
人家要保的,根本不是那个小国的死活,而是在防着他们越界报复。
尼可罗托着下巴坐在她的对面,低头凝视着这破碎又复杂的半岛地图,半晌才开口道:“我们需要一个足够全面的理由。”
海蒂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发动战争往往是需要理由的。
战争本身其实都充满了罪恶和流血,严格来说不存在绝对的正义。
但一个足够有力的理由,会引诱更多人成为军人为之厮杀,以获得颇为可观的荣誉与战利品。
这个理由如果能够全面而充分,不仅能够辅助她在战争中处于舆论的优势,而且可以在她日后插手政治的时候拥有足够的底气。
“您肯定思考过后面的事情。”尼可罗直视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道:“您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一个海湾,而达芬奇先生,以及这城内的许多人,都可以辅佐您拥有一整个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