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一出,少有几个有交情的都或多或少传书,便是风马默回了长安一趟,竟然也给姬洛来了一封,明嘲暗讽告诫他不要太无法无天,再三强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注1)”
姬洛提笔,回了他四个字“臣权君授”,语气十分狂妄。
不过这话传到宫中,苻坚听过后则饮酒大笑,对庾明真讲道:“好一个臣权君授,明真兄你看看这个姬洛,连拍马屁都这么有意思,他这不是说,全是孤给他惯出了嚣张性子,骂他等于骂孤?”
庾明真蹙眉,还没来得及接话,苻坚已经自说自话接下去:“他有这本事,我还就要给他撑腰!”
这话不知被哪个内侍多嘴说了出去,整个京城私底下都在议论,姬洛的地位突然变得尴尬。
这日,他还是老样子,雷打不动去看望李舟阳,在被迫吃了闭门羹后,打府前遇到了几月未见的刘卫辰,邀他上东市的酒肆喝一杯。相遇并非偶然,说上赶着巴结不妥,但绝也脱不了刻意为之。
随行的还有刘卫辰的新阏氏,苻氏。
她的出现让姬洛觉得十分微妙,刘卫辰之前的阏氏是代王拓跋什翼犍的女儿,如今铁弗部被代王打得仓惶南逃,显然已撕破脸皮,重新站队,只是当初远嫁的红颜如何,却有几人再问?
人到了酒肆,喝上两坛后,刘卫辰开始追忆起当初在山中初遇时的情景,因为救人的事情,他本来对姬洛印象就不错,如今长安风云正盛,因而说来说去,嘴边都是溢美之词。
姬洛只是笑着打哈哈,一一谦恭地驳了。
酒兴正浓,刘卫辰朝苻氏使了个眼色,把底下侍奉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回头对姬洛劝说,头一句就跟李舟阳有关:“当初你跟中郎将同行,也算朋友一场,今日我听闻他手伤极重,外头都传跟你有关,是真是假?”
姬洛端着酒盏,没应,但眼中惆怅却落到了清酒里。
刘卫辰当姬洛默认了,又说:“在我们铁弗部,好男儿论功勋,都是靠两板斧头一柄弯刀。李舟阳是个武将,如此下来,前途堪忧,就算天王抚恤,最多能靠治学混个文官,不过未曾听说他擅长儒学,多半只能挂个闲职……”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改了拉拢的目标,铁弗部如今被打得跟丧家之犬一样,在京都也得依仗人过日子。
人人都有不如意。
姬洛轻轻笑了一声,将杯中烈酒一口饮尽。
断指之难对于李舟阳来说,将是人生最大的转折,要么凤凰涅槃,要么从此沦落,无论他背负了什么,但骨子里始终还是剑客。姬洛觉得心中亏欠,因而难以放下,最后和刘卫辰含糊一番,起身告辞。
等他回了府邸,管事却风风火火奔来相告,说有贵客正在厅下,非要见人不可。
这是姬洛第一次私下里见王猛,比起几次宫中远观,反倒更加不真实。
只见垂花堂下,一白袍宽带的男子正临窗摆棋,乍眼一看,不见脱俗,举目凝视,才觉气度雄远。虽正直壮年,但毕竟年已五十有一,这风雅之姿不若少年不流于皮囊,反见于秀骨。
姬洛屏息,往小桌前悄声走了两步。
王猛未有察觉,依旧落子有序,专注有神,那一双眼睛泾渭分明,明如玉魄,颔下长须,颇有仙人风骨。
“丞相大人。”姬洛行礼。
王猛头也不抬,只是轻轻挥袖:“来,手谈一局。”
姬洛在他对面入座,伸手拂去摆谱一半的棋子,邀姬洛猜子单双,选出白子先行(注1)。半盏茶后,二人行棋中盘,姬洛因为起手布局多有杀伐,一鼓作气,倒是有些冲动,被王猛杀出一道缺口。
王猛一面落子,一面开口:“一孔有阙,坏颓不振,有似瓠子泛滥之败。(注2)”
姬洛眼瞧着盘中劣势,却也不慌,继续对弈。过了十子后,因最初的伏子,渐渐起了另一番光景。
虽是如此,他却并没有急着反杀,反而平和不少,黑白两子继续互为胶着,收官时愣是起出一平局。
“既有过失,逡巡儒行,保角依旁,却自补续,虽败不亡,缪公之智。班孟坚的这篇《弈旨》,写得极好,”这时,姬洛才开口,接下方才王景略的话,“世间无人愿意将一盘好棋下至丢盔弃甲,在下非是丞相大人的心腹大患,实乃解燃眉之急的灵丹妙药。”
“此话怎说?”
姬洛拂袖,轻轻向前一托,笑道:“再来一局。”
两人此一夜再未发一语,一直下棋至人定后,王猛才告辞离去。
数日后,丞相于早朝谏议,诸位大臣以为他要将慕容冲旧事重提,因为缩头缩脑,不敢掺和。却没想到,丞相步出于玉陛之下,慷慨陈词,直言要苻坚杀姬洛。
苻坚犹豫,他便死谏,要杀慕容冲。
朝堂震惊,却既不敢帮腔,也不敢驳斥。
苻坚脸色青白,任选谁死都不愿意,可王猛这次丝毫不让,非要让他两者择其一。姬洛刚刚办妥了钱府的事,充盈国库,这功勋长安皆知,此刻卸磨杀驴,保教功臣凉心,可若是杀慕容冲,他又不舍。
僵持之下,苻坚折中,采纳了王猛最早的建议。
“着,慕容冲,任平阳太守之职,即刻离宫赴任。”
作者有话要说: 姬洛做到了他说的,终于把人救出皇城(当然,历史上并不是姬洛的功劳哈,是王猛一直谏议,最后苻坚无奈,才放任慕容冲任平阳太守)
注1:古代围棋是白子先行,而且没有贴目,所以是以子多为胜,和现代围棋规则不太一样。
注2:引用三国·李康《运命论》
还有一个班固的《弈旨》,文中已经说了
姬洛会想出法子,既能让钱胤洲衣食无忧完成梦想,又能让钱氏不旁落他人,不被控制——大概两三卷之后,快结局的时候。
第203章
“慕容阿姊,展信安, 所托之事, 吾已成一半。
令弟即日则出阿房, 往平阳赴任,当可联络。
长安公府之事已平,唯有一憾,钱胤川已死,书信多焚没于火, 线索惨断。对方埋子作伏,来势汹汹,若寻得修玉前辈,当自保为上。”
姬洛留书, 传于千里之外。
管事来报说“王丞相今日于早朝谏言说要刺死公子你”时, 姬洛正披衣坐在昨夜的棋桌前, 看外头枝丫上反复横跳的鸟雀,并未在意。
他不急, 可急坏了下人。
“公子, 你瞧着竟一点担忧也无?”管事忧心忡忡。
姬洛反倒笑话他:“没想到你却是关心我死活的,我本以为,你巴不得从这院子里头解脱。”
管事拢着袖子拜了一拜, 这才诚恳道:“那日大雨中公子说的话我都想明白了,既居于一府,自然一荣俱荣。”
姬洛叹了口气,话没说尽。
当日令他亲自去御前送信, 便是借机敲打:这管事打理府上妥帖,是个心细机敏的人,也该晓得贰心不齐,常怀祸事,就算始终风平浪静,但有一日他姬洛死,这阖府上下就算不灭口,多半也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你知道下棋的趣味在哪儿吗?”见人摇头,姬洛信手拈起一子,落在棋盘上一处,随口问道。
管事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盯着棋盘。
姬洛笑了:“落一子时,排布已在十步之后。”
王猛和苻坚那是自荣登大宝以前便结下的生死之交,可就是这样,丞相一劝再劝都无法说服苻坚将慕容冲送出皇宫,对于姬洛来说,更可谓登天之难。
但若让苻坚骑虎难下,左右不舍,这就好办了,最后一定会妥协折中。这就好比商人买卖叫价,若要叫人十钱卖予,则先开口喊二十钱,踩着底线多叫一倍的价,最后总能往中间谈拢。
管事走后,姬洛独坐数子,发现刚才那一手无论怎么走,都再挣不出一片山河,要输对方一子,难怪昨夜王猛下至此处,便整衣离去。
“哎,‘智盖诸葛’王景略,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不知这一局是我借他之力,还是他借我之手咯……”
指尖的玉子“叮咚”一落,整盘棋都花了,姬洛没了心思,一把全推了去,从窗口翻了出去。
长安卧虎藏龙,本以为会有多番鏖战,却未曾想,四月时传出消息——
王猛病重。
苻坚忧心,饭食不下,寝卧不眠,最后下令遣人往名山大川祭祀祈祷,自己甚至欲亲往华山祝祷,为丞相祈福。
姬洛受旨随侍,可待出发前一日才知道,华山早已有车队前往,而苻坚真正要去的,是泰山——
自古帝王,祭天除地,报天地之功,皆往泰山封禅。
此行往来,加诸斋戒沐浴,各类祭礼,少说也得近两月,两月不长不短,却足可生大变。姬洛在行前先起了一卦,卦象上兑下巽,乃大过卦。
所谓“大过”,即为栋桡,屋梁摧折,乃是凶兆。行事当慎之又慎,否则如水淹木舟,将有大难。
姬洛隐隐有所动,说不好听,莫名有一种这长安不大回得来的感觉。
于是,府上管事收整行囊时,他先去了一趟酒铺,照旧买了两坛酒,顺手问了一声南方的消息。跑腿儿的回说是最近不太平,暂时还没准信,姬洛等不得了,只能先往李府去,非要亲自见人一面,游说李舟阳离开长安,亲自往洞庭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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