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夫人既未持刀,又未提剑,单单一手后背,一手端着个紫金香炉,炉中的薄烟刚刚熄灭,瞧那样子仿佛是正打坐悟道,忽听得动静,于是随手抄了个东西气势汹汹出来跟人干架一般。
就在江湖客们狂呼血性,猜测局势翻转,帝师阁藏留后手来打“勾陈六星将”的脸时,那师夫人却只是将炉盖一掀,将香灰抛洒落白帛,身姿左旋右舞,依滑落之力,鞋尖沾灰写了一卷书。
待落地时拂袖潇洒一抖,剩余的灰烬扑去重夷一脸。
“方才你自己也说了,先祖开山时定立云门祭祀,文武会友,我已书其文,字字千金,你可敢战?”师夫人冷笑一声,“‘文武’以文在前,可别说我欺你,你自个儿也说了入乡随俗,过不了这一关,你还不配应战阁主!”
作者有话要说: ━((*′д`)爻(′д`*))━!!!!准备打架。
第151章
重夷抹了把脸,不知所谓。
他本已拿出了打架的气势, 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压根儿不会什么功夫, 上来便让他写字, 当下气急:“歪歪扭扭的,写的什么狗屁玩意!”
谢玄趁机上前两步,合掌赞道:“好一卷飞白书!”
飞白书乃汉朝文士蔡邕所创的一种草篆,因着墨断白而得名,传至如今, 会写且又能书得神韵兼备者,不过寥寥数几,当世也只有书圣王羲之与其子王献之有此功力,这师夫人虽笔力差了些, 但眼下这幅已属上乘佳作。
“原来这就是飞白书!”些许个会武功的文士当即附庸风雅, 赞叹连连, “师瑕阁主的夫人竟是位才女,我看比之师氏的八分字也不遑多让!”
重夷挠了挠头尬晾在当场, 被人指指点点下, 难免有些不快,因而嗤笑一声:“什么飞白书,什么八分字!统统狗屎一坨!”
这本是一句随口牢骚, 但此话一出,却叫方才被压制的江湖人逮着机会,嘴巴上狠踩一脚:“连八分字都不识,原来狗贼手下的人就这点水准!”
“蛮子听好了, 所谓八分书,天下翘楚数宜官,汉灵帝曾召九州书法名家于鸿都门比试,师宜官一手八分字名扬天下,其后帝师阁人人习之,连这都不知道,还敢扬言挑战帝师阁?”
自从打仗以来憋屈太久,不管有理无理,裴栎也跟着参和进了那你一言我一语中,姬洛不爱跟热闹,于是只安静听着前头吆喝。不想余光瞥过,瞧着方才毫无存在感的阿枭正目光灼灼盯着祭坛中的人,神色十分复杂。
那种感情姬洛难以描绘出,但他觉得,这并不该出现在一个小伴读的身上。
这时,楼西嘉和白少缺也退了出来,前者打师夫人出头开始,已由愤懑不已,转为忧心忡忡,而后者还是那副散漫样子,冲姬洛问道:“我还以为当真来了个高手能痛快打一场,没想到……逞这一时之能又能如何呢,也就落一落脸面,我还不信这文绉绉的玩意能把秦国高手喝退,若真如此,以后打仗派个三千文士阵前论道算了!”
他这一说,姬洛也生出疑窦:按先前推论,此一次云门祭祀实乃替人立信造势,情势越紧,博得的声望也就越高,若文斗过去,武斗自然万众瞩目,可这样风险也大,重夷不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的功力起码能和当年的西侠李长离比肩,若赢不了那不就是自毁名声?
这师夫人该不会那么蠢。
那还可能是因为什么呢?
姬洛脑中灵光一闪,遂开口问道:“这‘勾陈六星将’中是否有文采出众之人?”
“有。”接话的是楼西嘉,“我听人说过,六将中有两位文胜于武者,一位是‘羽将’宗平陆,一位是‘智将’风马默,尤其是后者,与丞相王猛并称苻坚手下两大智囊,不过,他的声望自然比不过王景略,所以因而为人十分低调,多半只操控江湖。”
姬洛颔首叹道:“看来师夫人是想诈一诈伏兵,不过若真如你所说,就算这风马默在附近,也不会真傻到出头,重夷只是一子,这后面恐怕还有螳螂黄雀。”
再观祭坛之上,山风簌簌,吹得白帛飘摇,师夫人敛袖,用布鞋踩住落地那一头,昂首不惧,不动如山,指着重夷鼻子数落:“帝师阁号立千古,文可入宦海为仕,武可出疆场御敌,尊圣道而立命苍生,识大局而效奉忠义,今日立书在此,唯有七字——‘不弃不屈不折腰’!”
说罢,她竟悍勇无匹,抽出怀中短匕,随一声大喝,横掷而出:“化外蛮夷,休得指摘!”
一缕头发悠悠飘落在重夷皂靴前。
想重夷一世英武,在秦国更是被誉为第一勇士,万万不曾想到,被这不会武功的老女人气势震慑,竟一时失神轻敌,叫她割下一缕鬓发。
不论在哪儿,断发皆是奇耻大辱,想到先前跟风马默夸下的海口,重夷气血翻涌,霎时暴怒,长戟一翻,刺挑过去。
方淮眼疾手快将师夫人拉拽开,弟子四散,重夷却并没有追人,而是杀到楼阁前横向一斩,劲力平削,只听一声脆响,二楼栏杆霎时崩断,向前坠落。
这一坠,白帛挂不住了,线头拉裂,也跟着一同飘落在地。
重夷将帛书上七字踩在脚下,刀风一卷,眼看便要当场绞个粉碎,可随着一道霹雳声起,忽瞧着长鞭如灵蛇一般缠住首部,将白帛从重夷刀下抢夺了过来。
围观的人纷纷回头,一道倩影从斜后方跃出,拉鞭一收,便将帛画卷成一卷,握在了手中:“这么好的东西被你毁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太阳破云而出,金光逆浪,铺落的光幕中走来一人,手持金刚杵,身佩佛铃,一步一响,坚定有力,令人心绪瞬间平复。
慕容琇回头对那大和尚笑了笑,随即扬鞭朝重夷打去:“呸!今日便要你项上人头,祭我燕国数万生灵!”
太微祭坛前的人自动退出一个圈,慕容琇和重夷就地交手,两人缠斗二十招不下,而另一边走来的和尚,径自往那师夫人所在的位置去,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阿弥陀佛,小僧施佛槿,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师夫人虽微微拧眉,却仍应了他所求,避到了一边。两人交谈片刻,她脸上眉间神色时而沉郁,时而惊疑,最后皱成川字,似有些犹豫不决。
“燕国?原来擅入秦王宫的人是你们?”那重夷挥却一手热汗,握着戟刀又是一阵挥砍。都说一寸长一寸强,这三年来慕容琇虽然苦练功夫,但遇上这等劲敌,仍觉得棘手吃力。
眼下的她已非昨日娇蛮任性,虽想报仇却也知量力而行,上来这番大动作不过是为了牵制住重夷,好给师瑕那位夫人留待时间决策。
自打施佛槿和慕容琇到来,姬洛的目光便追着二人未曾落下,心间半是激动,半是不安,此刻瞧见慕容琇频频回头,因心头焦急眼见便要落得下风,他思忖一刻,悄悄踱步到了阿枭身后,手指一转卷来两颗石子,朝场中弹射出去。
“锵啷”一声,石子点在戟刀刀身,重夷霎时偏走半步,落刀迟了半晌,慕容琇反应过来,立刻下腰一翻,从长戟下退走,再追一击鞭打,将人推了出去。
重夷吃了暗亏,心头不忿,朝着石头飞来的方向看去。
江湖上有头脸的人大多有迹可循,可左右不过都是些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这人能暗中一招将他点退,却又不露行迹,难道是帝师阁的人故意设计?
……还是说,是师瑕故意为之,使的障眼法?
而此刻,摸不着头脑的还有姬洛。
他本来躲在阿枭身后,可重夷瞧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身前的黑衣小子却突然避开,蹲身去踩地上的蚂蚁,逼得姬洛只能装成一副观花遛鸟的顽劣样子。
好在,那师夫人终于做出了抉择,上前喝止二人:“诸位前来,想必是听得消息,那传说中的武林圣地‘泗水楼中楼’的楼主曾与我夫君有要约。不错!这消息并非空穴来风,二十多年前我夫君确实到过泗水。”
慕容琇和重夷罢手,刚才还如滚水般的人群突然鸦雀无声,过了半晌,一片哗然,耐不住沉默的人纷纷张口高喊询问——
“那八风令中是不是真的藏有藏宝图和武功秘籍?”
“难道帝师阁也有八风令?这么说来,前不久师瑕阁主遇刺的事情是真的?那是不是和这东西有关?”
那师夫人冷冷睨了一眼,扬声道:“事关机密,自然只有我夫君一人知晓,你们若想晓得,何不亲自去问?”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慕容琇和施佛槿对视一眼,皆是满腹疑窦。方才施佛槿和师夫人交谈,说的确实是八风令的事情,不过却跟师瑕无关。
这三年来,他们盘桓秦国都长安一心救人,却因为燕国宗室人数太过庞大,而有心无力。然而,在数次夜探皇宫之后,他们渐渐捕捉到蛛丝马迹,譬如燕素仪之死,譬如苻坚曾暗中派钩陈六星将暗渡泗水,楼毁而归。
施佛槿忧心苻坚野心昭然,有意直指八风令,甚至是那传说中的九鼎,因而数次无果后,他们撤出了长安。
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碰上了九使中的另一位故人——“飞流小刀”修玉。此时的修玉早已成家,化作市井妇人,与他丈夫一个宰猪卖肉,一个当垆卖酒,过着平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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