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第二道拐,隐约有了些斑斓光彩,在内壁上照出水影。
姬洛堪堪停下步子,低头一视,察觉出仍有飞石碎砾被踢落,而脚边空虚似是断口。再回忆起方才的路线,这里的模样虽然辨不清,但他心上已确认七八分——若所料不虚,他们应是在一处圆形石窟中旋转下行。
抬棺者已在视野之外,姬洛不急着追,反而折回方才的瀑布前,点了一支火折子,待照出瀑布后小臂宽的葛藤,他轻功一运,借流水之速,从上而下,先一步落到底部守株待兔。
相故衣听不见少年的动静,猜他又单独行动,不由埋汰了一句:“小兔崽子。”
半盏茶的功夫后,棺木落地,相故衣先一步滑了出去,脑门却磕到了另一处木棺外板。他来不及痛呼,闷声一忍,赶紧翻身避到后头。不过,这些抬棺者并没有察觉到异常,只是在完成任务后原路离开,做着机械而重复的事情。
回想起六年前所见所闻,相故衣惊疑不定:那石柴桑的蛊术可是扎手的硬点子,她那些尸兵不多,但个个都生有蛮力,这会子怎如此笨拙温和,跟个榆木疙瘩没区别,莫不是被关久了,养出了清心寡欲的性子?
他这想法刚冒出来,身旁的棺材突然齐齐崩开,暗河的水流进脚底石缝,被洞壁的彩光投射,露出诡异的红色。相故衣垂首,拿手指沿着纹路描画,忽地反应过来,脚下踩的必是一方大阵。
好啊,看来石柴桑这‘提魂’御尸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神乎其神,不过是以精血喂养蛊虫,再以蛊虫附着未全腐烂的尸首,借力杀人罢了。
姬洛掩在一处石碑后头,这位置恰能将棺阵尽收眼底,可是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摆阵的人,心中不由一紧,两手往石碑里狠狠掐了一把,恰摸到两处刻字。不过,刻的是百濮字,他并不晓得作何意。
就在这时,上头弧形穹顶里一条黑不见光的石缝中,落下一道枯瘦的影子。那人佝偻驼背得厉害,半边身子都压在右手拄着的一根粗木拐杖上,而左手卷曲似爪而不似爪,如此别扭却半天也不见她舒展,看起来倒是跟瘫子似的不得控制。
老女人左臂往前一伸,“刺啦”一道破皮声后,掌心里率先爬出一只近三指宽的蛊虫,在蛊母的带领下,血脉中繁衍的小蛊虫依次从爆裂的肌肤中钻出,寻着脚下血水的味道而去,待进食完备后,只见棺木中的尸体一个个都挺立起来。
大阵,启!
蛊虫嗅到食物,更是兴奋异常,相故衣脚不敢沾地,却又没法子在狭隘逼仄的空间里将虫子悉数杀死,干脆趁机暴起,连拍下两颗连接着腐肉的头颅,双手四指夹死当中的蛊虫,照着石柴桑的脸招呼过去。
石柴桑拐杖一旋,当即架开相故衣的攻势,数年囚禁时光让她早习惯黑暗,张口便呸出两枚毒钉,朝着人眼睛飞去。
相故衣两手一揽,毒钉便夹在指缝中,又抬手甩了回去,一时快得不辨其形,真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揽月手?是你,你居然还没死。”石柴桑木杖一顶,发出嗬嗬冷笑,“六年前如果不是真儿阻拦,你早该死在老身的蛊术之下,将你这副皮囊炼成蛊器。”
翎儿?
相故衣愣怔一刻,心道:六年前他闯山门时,唯一出手相助的只有巫真爨翎,莫非这翎儿是指的他?这老妖婆如此唤他,两人是何种关系?等等……先任巫真祭司是因为滥用禁术被夺权,爨翎顶的他的位子,莫非也算是石部的人?
且不管如何,这违背天道的蛊术不能再流传下去令后生效仿,否则总有一天会因失当而祸及九州,相故衣左手起‘蟾宫式’,右手走‘掬月式’,两手并进,刹那分合变化,口中随即喝道:“老妖婆,你罔顾人伦,练此恶术,当年白姑在世便勒令你部废止,如今你再兴邪道,我相故衣自问无愧侠义,又岂能坐视不管!”
石柴桑哈哈笑道,视他狠话如放屁,站在原地微微扭身,将耳朵摆在前头,教他放马过来:“正好,把八风令交出来,老身留你全尸!”
相故衣腾身一跃,连踏三口棺材,落足是内力迸发,将里头坐立起的行尸又踩了回去,直到揽月手呈“蛟龙钻式”,直刺向老妖婆的心口。
论拳脚功夫石柴桑身为女子,天生弱势,但她晓得助力,当即将木杖于右臂上一舞,倒提龙头,拿尾部往胸前一架,右脚顺势退了半步,屈腿一记横扫,扫得相故衣变招,双手强压直下,变冲力为绵劲,合为“朔望之潮”的推掌,以磅礴气势震她肋下三分。
石婆婆冷笑一声,背身拿肩肘推抗,别看她人已七老八十,可身段腿脚仍灵便,调头拿木杖一戳,隔着横木靠内力和相故衣愣是拆了七八招。实战中,相故衣尤为果决,当即倒飞而出,以一招“嫦娥奔月”蓄力,对着老妖婆空门进攻。
然而,身处黑暗的石柴桑却能做到如影随形,勿论相故衣出其右其左,上下前后,她皆能一一应对,仿佛在他身上粘了一双眼睛。
此时,相故衣仍困宥于过去的记忆,忽略了功夫路数固有不变,但过去六年人却可大变的情况,因而反倒是石碑后旁观的姬洛,瞧得那阿婆每一步一招前必然会先侧耳,当即猜测她被困于长年无光的地下,因而已成自然瞎,于是撅下一块碎石,以内力蹦碎成八瓣,朝八个方向击打在弧形石壁上。
微小的声音在中空的洞窟中被无限放大,那八音其响,顿时层层叠叠,教人无法一一辨清。
瞧有援手,相故衣登时反应过来,从正面再度出手。而姬洛再撅一石,凌空一击,从背后与他夹攻。
不过,石柴桑纵横南疆,心智不可谓不多变,自打姬洛妙计起杂音,她便果断收手调息,当即将蛊虫悉数召回。
那些虫子遇血肉则钻,姬洛和相故衣四顾应对,时有不敢落脚,那石婆婆如有神助,当即一木杖连击,先断相故衣攻势,再后仰一个弹手,分寸不落地打在姬洛阳池穴上。霸道的内力逼他弃短剑,两人拆招二三,石柴桑拿大臂力猛撞,趁机扭拽住姬洛的手腕欲将他往相故衣的方向扔出。
“咦。”
少年手腕上的红绳一荡,银铃次第发出清风脆音,石婆婆口中吐出一个单音,将少年拉了回来,落在自己身边。姬洛发懵,虽不清状况,但不肯错过眼下时机,当即将短剑从后踢起,左手一截,对着老阿婆的脖颈横过一刀。
“翎儿,那日你非得去,阿婆我怎么都劝不住你,思来想去,最怕世事无常。听闻那来路不明的小子上位,这些年我被锁魇池,他可曾有为难于你?你是听说我的消息,才设法相见的吗?快过来让阿婆看看。”石婆婆一双空洞的瞳仁渐渐湿润,对着姬洛呼气的方向,竟生出热度。
是因为红绳铃铛吗?
姬洛低头一瞧,反应过来那是爨羽在云岚谷向自己索要心愿时给的凭证,她又是爨翎的亲妹,两人有相近之物倒是说得过去。
那一刀已经划了过去。
姬洛还算心志坚定,满地棺木的铁证之下,还不至于因为三言两语而动摇。石柴桑也不知有意无意,忽然将木杖顶了过来,恰好卡着姬洛一侧,助他凌空直上:“来,跟阿婆一起先把这个麻烦清理掉,待我出山,势必血洗天都!”
“嗡!”木杖落地,石柴桑脚下顿生皲裂石纹。
那双枯瘦如柴的手不由分说拉着姬洛进退攻守,竟是要借力打力,以他左手的利刃,压制相故衣徒手之招。姬洛心念一动,将自己代入当年那个巫真祭司的身份,不由想到:石婆婆这般作为,难道爨翎不会功夫?
“他在那儿!”石柴桑原地不动,却骤然松手,抬着姬洛的靴底将他往空中一托,左脚霎时勾起木杖,绕着周身横飞,竟是转守为攻,逼迫相故衣近身,与他分掌周旋。看两人战力胶着,姬洛自然要为相故衣创造机会,当即气沉丹田如有力坠之势,从空中仓惶飘落。
石柴桑耳听风声,抓住少年的脚踝一旋,内力隔山打牛而出。
出拳歪落一旁,只震碎些棱锥和棺木盖子,姬洛趁飞过相故衣身前时无声动了动嘴唇,后者当即意会,立即捂着肚子闷哼一声,佯作受伤。
那石婆婆眼瞎耳聪,能听声辩位,能靠蛊虫佐战,却恰恰算不得人心,两人一合伙,她果然中了招,将姬洛拉了回来,自己甫身上前,要乘胜追击将相故衣毙于木杖之下。
姬洛给相故衣使了个眼色,后者盯着石地往左前方横跨一步,这时,姬洛亦跟着追了上来,抻手去捞石婆婆的腰带,带着她往旁一绕,既断了攻势又恰好从相故衣突来的袭击中“救”了一把。
一双干皮枯瘦的手落下,在姬洛的颅顶轻轻抚过,只听那石婆婆道:“翎儿,你当年对老身悉心照料之恩,老身都记在心里。”
近侧两人暗中相视一眼,都笑了,确定那石婆婆真是认错人而非装蒜,毕竟刚才姬洛亦出手投石,暗藏杀机。不过他俩都非石柴桑本人,或许她心中执念颇深,将那几手视作爨翎出力相护,欲要帮她擒敌,却又因不会武功而反成了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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