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自己蠢!”
寒冬月里灭了荆江舵的势力后,屈不换一直寻思如何才能把八风令藏得稳妥,姬洛为避嫌,不好私藏人师父的遗物,最后和桑楚吟一合计,两人借来当日赠给屈不换那把重剑,又按照侯方蚩的法子,原封不动给封了回去。
反正对一个剑客而言,剑在人在。
只瞧着那重剑一抬,桑楚吟抓过金鸾刀,两人当即在屋子里斗了起来。自打桑楚吟得了天城的镜像心法,白生了几十年的功力,早不是当年懦弱无力,需靠他人施舍才能活下来的小女孩了。
“喂,你们俩不来搭把手啊?”姬洛看得目瞪口呆。
桑楚吟睨了一眼,不耐烦道:“他谁呀,滚一边儿去。”
关拜月在这一“滚”字里醒了过来,姬洛也不再管打得乒铃乓啷的两人,带着人往后院去。
这孤僻古怪的神偷一看眼前人,哪肯乖乖跟姬洛走,当即要展轻功离开,姬洛没趁机封他功夫,乃是想示好,有事要问他,见他要走,松手也不拦着,单嘴里喊道:“我要杀你,临川城外就杀了。你徒儿并非我杀的,此地是晏府,你何不亲自验尸?不管如何,人死为大,厚葬了吧。”
关拜月冷哼一声,果然冷脸折了回来。
这会子,院里的尸首都被清走,有人认的给带回,没人认的都放在一处,姬洛抓了个下人寻到晏垂虹打了声招呼,这才见到枔又的尸体。
天气酷热,尸体散发出的气味本该难闻,但屋子里却漫出奇怪的香味,算不上好闻,也称不上恶臭。关拜月用袖子掩住口鼻,将枔又翻过身来,背脊延至腰部的伤口处,结出古怪的花纹。
“这暗器撕裂皮肉需得从远处发射助力,我那日站得近,万万达不到这效果。唔,这花纹……”姬洛跟过来,刚瞥了一眼,关拜月便将人裹得一丝不露,抗在肩上就走,愣是不想跟姬洛多作周旋。
姬洛悻悻地笑了笑,忽然想到一事,忙在房中寻出那白门传人的尸体,果然瞧见他致命伤上也长出了这样的奇纹。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是毒?是蛊?还是真有什么奇术?”姬洛自言自语,从屋内奔了出来,就看着关拜月灰衣一角从院落墙上消失,走前还回望了一眼。
姬洛笃定他乃是为葬人,也就没有抢着追上前去。
早先从桑楚吟口中也得了不少了解,这关拜月性子孤僻古怪,独来独往地没个什么亲人,看他如今黯然的模样,不禁也念舐犊之情。
只是,这花肯定有古怪,要弄清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还需得细细查证。
姬洛往剑叶园赶去,未曾想桑楚吟和屈不换也在寻他,几人把事情一合计,当下决定兵分两路。桑、屈二人决意留下来先帮晏垂虹安抚同道,而后追查霍正当和朔方一役的后续,而姬洛则想寻一寻那奇花相关。
几人就此分别,姬洛稍稍收拾,往临川城外寻,专挑青山绿水的福泽宝地,果然在一处花树下瞧见了伤神独坐的关拜月。
“茹儿,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取这八风令吧,哎,何苦呢,枉送了性命,为师却救不得你。”关拜月老泪纵横,絮絮叨叨说来,字句无不深情。
临川宴上这真名茹儿的女子费尽心思从桑楚吟手下夺物,甚而宁可不得解药,也要叛霍正当,姬洛远远瞧着,除了为这师父,他实在想不出来别的理由。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处姬洛却也不能理解:两人虽为神偷,对宝物的喜爱和好奇可以理解,但为此不顾性命就显得得不偿失,这茹儿究竟为何非要替关拜月取八风令,两人武功不高,就算轻功绝佳,也不能保证不失手,八风令不同于旁的珠宝,难道就不怕怀璧其罪吗?
“我知道你想问我关于那枚箭头的事,怎么,想知道我从哪里得来的?”关拜月瞧见靴面,抬头望了一眼,忿忿地说。
但凡这样子开口,要么是来上一句“我死都不告诉你”,算硬气的人,不过姬洛看着他虽然孤僻古怪,却还不大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之人,他算准了关拜月肯定想要报仇,于是等着他自说自话。
果然,没一会功夫,这人又憋不住自作聪明先开口了:“小子,你方才瞧着伤口上的花了吧,不妨告诉你,我盗遍大江南北,什么样的奇闻奇物没见过听过,这种纹路只有南疆奇花‘如何’入体后才会在血脉中生成。”
东方朔撰写《神异经》,搜罗四方奇物,曾提到了南荒有树名“如何”,三百年开花,其色如朱,只是姬洛并不知,此花竟然有此奇特之处。不过,传记里未曾说到“如何”花开剧毒,不过南疆本毒物遍生,也许早生出另外的种类也未尝不可。
关拜月顿了顿,站起身来,掸掉灰衣上的尘土,厉声道:“你虽然不是杀我徒儿的凶手,但我徒儿之死跟你脱不了干系,你……你……你必须给我找出真凶,否则你这辈子休想从我口中套出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卷故事又要开始啦~大家也看出来了吧,这次姬洛会去滇南2333
注:建元元年为365年,因为后来朔方这边都归秦国了,所以屈不换应该说秦国年号,说东晋年号就有点怪了
第87章
咸康元年,六月。
中原人口中称呼的南疆, 大致笼盖了古益州的地界, 也便是话本子里说到汉末三国风云时爱讲的南中。
想当年蜀汉丞相诸葛孔明定南中, 七擒孟获,后蜀、滇、黔三处得成七大郡,一直延续至今。七郡中牂牁郡扼守要道,往西直达宁州的滇池,而往东则接桂林郡, 一直可向东海、南海。
今日的牂牁郡热闹非凡。
街上走商的,路边吆喝摊子的,茶寮棚子里吃茶的,大树底下打着蒲扇, 腆着肚子晒太阳的, 都一并挤在了城门往城心那一处, 随便拉一个本土的黑面佃农问话,不肖先开口, 人先操着豁牙说了:“甭问甭问, 近三月最好的日子,听说新郡守走马上任!不知道长得是个什么面子模样!”
“他们说的什么?”姬洛摸着盛满红褐茶汤的茶碗碗沿,瞥了一眼那穿着打扮和汉人略有不同的老农, 张口问道。
关拜月拎来熬茶的罐子,应了一声,便将那话原封不动转述。姬洛本是随口问,却没想到这‘下七路’里的神偷竟还会八方语言, 一时没忍住,多盯着他看了两眼。
“不才幼时念过几天书,书院老师祖籍桂林郡,南中话亦有涉猎,我们这些小子猎奇,也跟着学样。”关拜月被盯得左右不适,这才勉为其难开口同姬洛说话。
按经验之谈,这‘七路’没一个寻常人,果不其然,出临川这些日子以来,姬洛算是看出了这‘阊阖盗剑’关拜月的古怪之处,完全当得钱阿六那句‘孤僻’的形容。这人似是不能与旁人结伴相处,若非此地歇脚,那关拜月定要拿轻功,遥遥领先个几十丈,如避瘟神一般,生怕姬洛一路抓着他说话似的。
不过,这位身负绝技的灰衣中年人说话并不如一般的乡野村夫粗俗,当初误会姬洛是凶手时也骂不出‘尔母婢’这般粗语,这会子接口说道,还晓得用谦称,遣词造句也很规整,出身想来没那么简单。
姬洛想到这里,决定趁好机会再试试他,毕竟南中他从未去过,往来谈话言语多有不通,往后还得仰仗他,需得再知上几分底细才可安心。
“我瞧着他们的穿着打扮,衣服制式似是和中原大不相同。”姬洛抿了一口茶,“这茶汤色泽也瞧着怪异。”
关拜月回睨了一眼,看样子或是要张口骂一句“没见识”,然而,这灰衣男子却并未如此做,只是深深瞧了一眼眼前的少年,倒似尊崇孔孟先圣的有教无类一般,细细解惑:“这是南中独有的黑茶。”说完,又抬了抬鼻子,目光粘在那老佃农身上,“他应该是个百濮人,秦汉时我们脚下这片地属于夜郎国。”
“噢,原是夜郎自大那个夜郎。”姬洛拖着尾音颔首。
关拜月忽然肃了脸色,低头拿手指击打桌面,琢磨了两下,忽道:“说起夜郎国,传闻夜郎王富甲一方,曾竭力在滇南寻得一辟毒宝珠,我早年曾在牂牁附近探过这宝物,并无所获,兴许可以再往宁州试试看。”
姬洛汗颜:得,这人还真是打哪儿都不忘老本行。
正品着这南中黑茶,城门口的方向忽然喧哗起来,姬洛位置顺风,也没伸脖子支脑袋,就这么轻飘飘把眼神落在了那方。不过来的并不是那新上任的郡守,而是一群风风火火的江湖人:“怪了,难道最近南边有什么大事?”
听见他的昵语,本不为所动的关拜月竖起耳朵静听。他盗遍天下,眼力劲和见识并非姬洛能比,当即就点破了情况:“听他们说话的口音,应该是来自南中附近七郡,并岭南和海南郡,跟我们不是一路的。”
简而言之,并非打临川来的人。
姬洛没再多问,九州地大物博,那‘一教一阁’中的天都教就在滇南,这附近多些江湖客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再过了会,城门又是一阵哄闹,那盼得黄花菜都快凉了的郡守终于到任了。不过,放眼瞧去,人既没骑高头大马,也未坐华丽马车,当中一老黄牛拉车,慢悠悠地过街,若非在城门口出示牌子被眼尖的人认出,倒是压根儿没人往新官上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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