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毒本是一家,庄柯此人医术了得,或可与无药医庐分庭抗礼, 可惜他平生从不救人, 唯独最喜毒, 爱制毒,爱解毒, 更爱与人斗毒, 武林人人听之闻风丧胆。
“为何不能信我?”庄柯失笑,抚了抚颊边碎发,霍然手起烟落。
眼看紫烟灌入口鼻, 多嘴的那人便要中毒封喉,旁地里又一阵白烟乍起,将将挡在前头化去此毒。
“春风散,解百毒。”庄柯吹了吹小指指甲, 阴阳怪调地笑着,“价值千金的东西,这么轻易便给不相干的家伙用了,不可惜吗?”
他这话是说给丹倩怡听的,就在谢叙说话之际,方才伤到额角的江蓠长老已然苏醒,乍眼一瞧有人使毒,当即出了手。可等这青花郎转身回头,开口揶揄时,丹倩怡的脸色猛然变得难看至极。
“宋师叔,别来无恙。”庄柯拱手,象征性抬了抬手臂,身子半分没曲,脸上懒懒散散,道,“小侄在这里给您问安了。”
青花郎目光径自飞过丹倩怡面上纱巾,落在身后树下躺着的宋问别身上。
无药医庐的人自小泡在天材地宝配制的药罐子里,上上下下的身子骨皆可御毒,虽和那些个发狂的病人相冲撞,眼下也并未有大碍。老人听见问话,双腿一蹬跃起,撩开幕离,冲地里呸了一道口水,骂道:“孽障!拿毒雾逼个无辜人,你对得起你娘,对得起亡故的老庐主吗!”
庄柯充耳不闻,淡淡道:“我如何,爹娘泉下自有知,你不必在这里越俎代庖训我,我庄柯叛出无药医庐,自是无畏人言,人人皆可诋訾非议,但你宋问别是最不能指摘的一个!”
谢叙正忧心他世叔的急症,且药堂内仍有捶打哀嚎声此起彼伏,毒变一事堵得了一时,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好容易来了个人兴许能出出良策,哪能任由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瞎耽搁功夫。他赶忙做了圆场,板着脸端着清贵的大人样子,遣散了四方客,招呼人都给一股脑塞进了郡守府。
姬洛觉着身子并无不适,自己也没什么治病救人的千金良方,当即去药铺讨来两根艾草熏了熏,回屋洗了个清凉澡。
第二日日上三竿,小二过来叫门,他从榻上起身着衣,原来是谢叙给无药医庐那帮子迂腐的家伙找了些事情做,令他们连夜赶制了些许药丸给昨夜去过药堂的人分发,以做防身之用。
姬洛接过,拱手道谢,随后就着茶碗吞服下肚,心中对这舞勺之年的小少爷有些佩服。他人虽未去过建康,但王谢两家的大名还是如雷贯耳,换作旁人在此幼龄免不了慌乱手脚,而谢叙却能镇得住比他年长的人,不得不说还是有些本事。
服完药,姬洛没有困意,遂下楼伸展拳脚,出门就撞见那小二还在隔壁房前转悠,见着他就差涕泗横流:“这位客官昨日可有出去过?小的方才敲门无人应,也不好破门而入,您可是跟他一道的?”
“他性子孤僻,不爱见生人,你且把药丸给我,我替你捎带。”姬洛颔首,向他要了一粒避身丸,待小二走后,姬洛把东西往袖里一收,朝客栈后头的院子去,果然瞧见关拜月坐在大石上发呆,无神的目光追着飞鸟,似乎看着郡守府的方向。
“我只听过盗亦有道,没想到干你们这一行的没事儿还舍身成仁呀?”姬洛将药丸抛给他,随口揶揄,“也对,梁上君子怎么也带君子二字?”他也并非是故意讽刺,乃是变着法子旁敲侧击。
那君子二字落下时,关拜月脸上肌肉一抽,不冷不热道:“这么委婉说梁上君子,不如直白叫我小人?当官的和庶民终究不同,人家是夹道相迎,我不过是过街老鼠。舍身成仁,你还真高抬我,想想没意思啊。”
“你这话一听就是没吃药。”姬洛眯着眼笑,拿下巴示意他服下手中的药丸。关拜月当然不信他的话,早晨起时他就看见小二忙前忙后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不过经过昨个惊魂夜,关拜月不免承了姬洛情,看他人也顺眼几分:“昨晚药堂多谢你出手。”
姬洛顺杆直上,从怀中取出箭头打他眼前晃悠:“要谢就来点实在的,说说这玩意儿的来历,好叫我免去一场奔波。”
一瞬间,关拜月脸色垮下来,吞服药丸不搭理他。
这会子,院外突然起了脚步声,足音轻快急切不够稳重,来的人必然年龄不大,这牂牁郡还能如此出入无人的小孩子不多不少就那么一个。
谢叙一来,关拜月就走了,姬洛摇头失笑,这贼有贼性,见官就溜的功夫倒是妥妥的。
“可是姬君?”谢叙从门洞里转出来,手头上还带了些谢礼,当即对着石头上的人作揖拜了拜,“阁下昨夜慷慨出手,好叫我等赧颜,今日特来拜会,便是要谢阁下救我世叔大恩,一点小礼,还望笑纳。”
谢叙可一点不蠢笨,看出姬洛是个行走的游侠儿,也没抬些不着实用的,专送了点可在南中趋避毒虫蛇蚁的药物和昨日那丹倩怡使的清风散。
姬洛从石上跳下来,还了他一礼,也未拘泥,当即把箭头往怀中一藏,伸手接过檀木盒子,颔首笑道:“行走江湖仗义相助乃是家常便饭,在下一粗人,当不得小少爷尊称。”
“那我就叫你姬哥哥如何?”谢叙容颜稚嫩,容音坦然,倒是格外亲切温暖。只瞧他挥散了方才的繁文缛节,攀着姬洛的手臂往他怀里看,“姬哥哥,你方才把玩的银箭头可否给我一观?”
莫非这小孩看出了什么门道?反正关拜月那里撬不出字句来,不如赌上一把。姬洛想到这儿,又将那银箭头掏了出来,扔给了谢叙,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变化。
“果然跟我家那支一模一样。”谢叙双手奉还,笑道。
姬洛一听,怔忡之下,垂首沉吟。谢叙见他脸色古怪,先一步问道:“可是在下话有不妥?”
姬洛神思沉敛,双手按住他双肩,轻声问道:“谢贤弟,你可知道这支箭的来头?”
“莫非这箭非箭,还有什么奇谭轶闻,神话志怪?”谢叙抄着双广袖,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露齿笑着打趣道,“不过姬哥哥这般问,自然是有道理的,在下便不多舌,单单说说家中那支便是。叔父谢玄早年受朝廷委派去过宁州安抚爨氏一族,曾经带回过一支羽箭,我幼时顽皮瞧着白羽剔透,便从箭篓中取出,后竟至箭断羽折,若不是这箭头上标志,我还认不出。”
爨氏?
难道和这个爨氏有关?
姬洛略一沉思:可是这上头的是九章纹,非王族公卿不得使用,谢叙出身陈留阳夏谢氏,不可能对这标记视若无睹,他既然能对这“粉米”纹印象深刻,万不该毫无所动。
不过多做揣度未免有些草木皆兵,姬洛性子本就沉稳,偶尔说些趣话不过是识人知境,对这不知来路,不辨敌友的人,他还是谨小慎微,于是沉声问道:“这爨氏是指?”
“姬哥哥,无怪乎你不知道,你们江湖人自然是将天都教视为南中北辰,可是对朝廷来说,南中猛虎却是爨氏。”这话由谢叙这个十岁的小子说来,倒是老气横秋,颇有些吃味——
说到那爨氏,和百濮人大不相同,乃是南迁的汉民,位列南中“五姓四子”中的孟、毛、董、李之首。
早些年头爨家的人还奉天子之命,入朝为官做做太守、刺史,为政一方。可自打衣冠南渡,桓温剿灭蜀中成汉,晋氏羸弱无力再无法制衡西南后,反正是天高皇帝远,爨氏一朝独大,现而今不过是表面君臣,一度是“开门节度,闭门天子”!(注1)
姬洛听他娓娓道来,心中的大石落了地。那爨氏也算挂着官职,雄踞宁州又无人辖制自然张狂,如此一来,他也不怕谢叙多想,将其和泗水九使交接在一起。
看这粉雕玉琢的小儿郎自个混不设防,先是道出箭头的来历,而后又耐心说来爨氏,姬洛心中感念,便也投桃报李,跟他说了一说自己的怀疑:“谢贤弟,如今王汝先生身染疫毒,派书上表朝廷来回亦需时日耽搁,你只身一人在此地,还要多加小心,特别是城里的……那些人……”
这是他自打昨夜回客栈后一直思索的问题,本地的黔首黎民断然没有害自己人的道理,而那些江湖客声称是天都教所为,但又没见着半个教中子弟,多为‘千里外取人性命的邪术’之类的吹嘘,虽能造势,得一波煽风点火,却是叫旁观者难信。
谢叙聪敏,姬洛说话便委婉。不过,他未曾想到谢叙眨眼便来了个举一反三,顺藤摸瓜,但偏偏他又不谙世事,没什么心眼,于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崩:“姬哥哥是怀疑有内鬼?那最能动手脚的岂不是无药医庐那几个大夫?”
恰恰这时,无药医庐那群带白幕离的也往这院子里挤来,看样子正是来寻谢叙的,他这话不大不小,将好够满院子的人听见,一个不漏。
“放肆!”宋问别被两个药师搀着,气得胸腔鼓鼓,吹胡子瞪眼拿食指往前一伸,本是要点在谢叙那小屁孩头上,可念着他身份和年龄,又挪了挪,冲着姬洛撒火:“小子,话可不能乱说,我无药医庐诸人救死扶伤,江湖莫不敬畏,你竟敢空口无凭怀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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