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程郁接过酒,包胜宇向着电视走过去,嘴中问了一句:“你是记者吧。”
他好像已经确定了这个答案,不用程郁说话便能一个人自言自语下去:“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能活到一百岁吗?”
“你们就是太多事了,一个个的都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但其实什么也不是。”
“你们有证据吗?”
说到这里,包胜宇转过头去,举着手里的那张碟片,问程郁:“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楼下宴会厅中的,包伟林的演讲刚刚结束,整个会场瞬间就被掌声淹没,他对着众多的摄像头鞠了一躬。
包胜宇将碟片送进了影碟机里,拿着遥控在沙发上悠闲坐下,摁下了播放。
楼下,包伟林演讲结束后下台接受记者们的提问,有记者问他做慈善这么多年,有没有发生过难忘的事,包伟林想了想,说他十年前资助过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直到现在每年的父亲节都还会给他写信送小礼物,让他很欣慰。
楼上,巨大的屏幕中,大腹便便的包伟林手中拿着一根鞭子,抽在瘦小的女孩的后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哀叫声不绝于耳。
楼下,有曾经受过江玉钊资助的孤儿来到台上,向众人诉说自己曾被江玉钊骚扰的痛苦经历,同时对包伟林先生的善意和资助表达了感谢。
楼上,录像里的女孩不堪受辱,对着包伟林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瞬间就出了血,包伟林一巴掌将她打在墙上,骂着她是贱人。
楼下,主持人正在解释包胜宇因为工作来不了现场,给他嘉奖就由包伟林先生代领了。
楼上,电视屏幕里女孩的牙齿被敲落,惨叫声充斥着整个房间,沙发上的包胜宇正在咯咯发笑。
程郁已不忍再看,这些魔鬼一样的人,将他人的痛苦当成自己取乐的工具。
不同的面孔在屏幕中,无一例外的,她们都在遭受包伟林的折磨,而包胜宇竟是完全不怕程郁看到这些。
他当然不需要怕,就像刚才他问程郁的那样,程郁有证据吗?
这些碟片中,包伟林和包胜宇从来都只是露出过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无法证明他们的身份,就算被程郁拿到手里也没有任何用处。
程郁的手中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酒杯,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目光中透着茫然,包胜宇看向程郁的目光充满兴趣,随后拍着手笑了起来。
江玉钊混沌的记忆与耳边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有人在他的耳边轻轻叫着他。
“爸爸……”
“爸爸……”
“爸爸……”
那声音虚弱,越来越低,仿佛不久于人世,房间里的包胜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程郁摇摇晃晃的起身,这一刻他是程郁,又好像成为了江玉钊。
他在经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从房间出去,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楼上走去。
他来天台上,与声音越来越近,她就在这附近。
他要救下她,他必须救下她。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耳边响起,他连忙冲过去,随即,一脚踏空。
程郁的瞳孔下意识地放大,映着黑漆漆的天空。
他的脑中比任何一刻都要清明。
他知道江玉钊是怎么死的了。
他从天台上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浩瀚星河沉入永恒的黑洞,他在不断地下沉,像是一只折翅的候鸟。
骨头碎裂成细小碎片,粘稠的鲜血从身体中缓慢淌出,很快冷却凝固,映出一片寂静的月色。
大厅内的晚宴未结束,盛柏年却提前离开,车里的司机无意间往外看了眼,吓了一跳,对坐在后排的盛柏年道:“先生,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楼顶掉下来了。”
盛柏年嗯了一声,再没有说其他的话,也没有抬头向窗外看去一眼。
第8章
城市中夜幕如浓墨一般将所有的喧闹都囚禁在里面,楼道里声控灯随着嗒嗒走过的脚步声响起而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
程郁站在门外,身上的血腥味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推开门,走进去。
他怕吵到在卧室里睡觉的程嘉言,故而特意将脚步放得很轻,只是刚刚小心将门关上,耳边就响起程嘉言的声音:“爸爸,你回来啦?”
声音委屈,还带着一点惊讶。
程郁寻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借着窗外的灯火与月光,只见程嘉言穿着绿色的小恐龙睡衣,抱着小熊坐在沙发上,仰着小脸看着他。
程郁神色间露出一点疑惑,平时他这个时候回来,程嘉言都在自己的卧室里睡觉,今天怎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他将客厅里的灯打开,一边走过去,一边向他问道:“怎么还没睡?”
程嘉言扁着嘴望着程郁,也不说话,大大的眼睛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程郁心疼得不行,在他身边坐下来,抬手碰了碰程嘉言的额头,并不烫,他微微松了一口气,问他:“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程嘉言摇了摇头,低垂下脑袋,看着怀里抱着的小熊,就是不说话。
程郁叹了一口气,将他从沙发上抱起来,走到卧室里放到床上,他坐在床边哄他:“睡吧。”
程嘉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郁看了好长一段时间,动了动唇,想说什么话,可最后他也没有出声。
程郁的手在程嘉言的脑袋上摸了几把,见他打着哈欠,眼皮耷拉,困得不行,便将他身上的小毯子往上拉了拉,起身要离开。
刚刚有了些睡意的程嘉言瞬间清醒过来,小手迅速从毯子里伸了出来,他抓着程郁的衣角,攥得紧紧的,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你去哪儿?”
程郁握着他的手:“爸爸先去洗个澡,很快就回来。”
程嘉言哦了一声,又缓缓松开了手。
程郁拍拍他的小脸蛋,转身从卧室里出去。
程嘉言躺在床上,目光一直跟着程郁,直到他的身影完全在他的视线消失,程嘉言动了动唇,有些不开心地移开了视线,看着壁纸上的卡通图案,小脸满是严肃。
程郁草草洗了个澡就从浴室里出来了,他身上带着沐浴露的奶香,程嘉言很喜欢这个味道,每次沐浴露要用完的时候他都提前跟程郁指定下回还要这个牌子,这个味道。
床上的程嘉言似乎已经睡着了,程郁上床关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他刚一躺下,身边的程嘉言就往他这边钻。
程郁抬手把他搂进怀里,程嘉言在他的耳边很小声地问他:“爸爸,你以后晚上不要出去好不好?”
程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有给程嘉言回答。
程嘉言将小小的脑袋贴在程郁的胸口上,听着胸腔里心脏有力跳动的声音,整个人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在程郁没有回来的那段时间,他一个人在家,睡了一觉,然后做了一个梦,他梦见爸爸从高高的楼上坠下,很多血从爸爸的身下流淌,程嘉言从梦里惊醒,呆呆地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叫了一声爸爸,许久都没有听到程郁回应他,程嘉言才想起来今晚爸爸不在身边。
梦里可怕的场景一直在程嘉言的脑海中闪现,他抱着小熊从卧室走到客厅,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给程郁打了好几通电话,电话却一直没人接通。
他很怕自己梦里见到的都是真的。
幸好程郁回来了,好好的回来了。
程嘉言向着程郁靠近了一些,环住程郁的脖子,低低地说:“我想永远和爸爸在一起。”
程郁将他带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拍打这程嘉言的后背,他何尝不想陪着程嘉言长大。
可人总是会分别的。
程郁有时候觉得自己应该与程嘉言说说这些,可程嘉言年纪还这样小,他不舍得与他说这些。
时间渐渐逼近,程郁只能顺其自然。
客厅里被他挂在衣架上的外衣口袋里装着一个带着血的u盘,当日江玉钊从天台坠落以后,u盘从他的口袋里飞入旁边的花丛中,这么多天都没有人发现。
也算是程郁这次坠楼的收获。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探了进来,静静地拂过程嘉言小小的脸颊,程郁望着他,他该把程嘉言怎么办呢?
皎洁的月光如轻纱一般泻在城市每一个角落,平海市中央大楼里正在举办的那场慈善晚宴还没有结束,包胜宇姗姗来迟,记者们一看到他来立刻围堵上去,将话筒送到他的面前。
记者们一个接一个地提问,包胜宇不疾不徐一一回答,等到记者们都提问完了,包胜宇对着镜头笑了笑,对着镜头说,刚才保安在看监控的时候看到有记者同志偷偷潜入楼上的房间,这样不太好,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当面问他。
记者们面面相觑,是哪位同行不在下面记录晚会,跑到楼上去翻东西,基本的职业道德呢?
案件都已经明朗至此,江玉钊也跳楼死了,还要查什么?
他们纷纷点头,有心的记者将这个小插曲记录下来,这也是一个素材。
包胜宇仰头看了一眼大厅里高高的穹顶,那个记者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下来,应该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