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恪绕开他,去抓路凌风的领子:“路凌风,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嫉妒你,我嫉妒你什么?”
朝闻道十分无奈地唤 :“南荣兄……”
路凌风灵巧避开:“啧啧,南荣恪,你哪次没给小朝道长添麻烦,自己心里没点数啊?人家待见你吗,你就往上凑。”
“……南荣恪!”
少年们争吵着推攘着,南荣恪几次险些要与路凌风动起手来,路凌风自然不遑多让。
朝闻道在两个人之间斡旋做和事佬,气急之处又碍于温柔本性,也不过是使劲拉扯南荣恪的衣服,并大声地叫嚷他们俩的名字。
萧倚鹤遮着一只眼睛,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几人吵闹着向前走去,萧倚鹤见他们无暇顾及自己,当即拔腿开溜,还没走几步,一只手却将他抓住。
一回头,竟是南荣恪:“一个半瞎子,还到处乱走,不知道妖祸频出的地方,魔修最喜欢了吗,就爱抓你这样的傻子炼成尸人。”
说着掏出一段灵线来,一头系在萧倚鹤手腕上,一头攥在自己手里。萧倚鹤被他牵狗似的拽了过去。
他挑起下巴:“这样就不会走丢了——跟紧我!”
萧倚鹤:“…………”
第7章 空有皮囊 可他空有皮囊,却心肠歹毒。……
南荣恪吵嚷着在前面走,萧倚鹤缀在最后,逃跑的贼心不死,试图弄断那根灵线而未遂,回过神来,几人已经步入黛川城中,正在一处客栈内。
黛川是偏僻小城,鲜有外人,是故客栈也不过这么一家能入眼。他们还算是来晚的了,堂中简陋,已经三两地坐着各家子弟。
没多会儿门里又走进几个粉衣少女,英姿娇俏,正是仗剑风-流的好年纪,一行四五人,簇拥着个容貌艳丽的紫衣姑娘,坐下就点了三四道小菜并一壶清茶。几人将剑靠在桌边,松了松衣领,囫囵吞了几口茶,道:“师姐,探出了没有?”
那姑娘掏出个罗盘,随手拨了拨:“莫不是坏了?”
片刻,菜上来了,几人正起箸要夹,便听旁边有人道:“哟,我当是谁,这不是霓光宗的仙子们吗?”
紫衣姑娘斜瞥了一记,手中筷尖扒拉扒拉菜茎,翻了个白眼道:“我说这菜怎么闻起来酸溜溜的,原来旁边站着点星山的李姑姑呀,怎么,您老人家的风寒腿养好了?”
“你……”
两人互揭短处,火光四射,眼见双方人马要打起来。
隔壁桌一个老书生模样的人呵呵笑了两声,啪得一声展开手中折扇,旧得发黄的扇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说遍天下”,扬声要了一坛竹叶春。
与他拼桌的修士瞧了一眼,稀奇道:“嗬,说遍天下,好大的口气!明年清静宗办万法会,老先生也受邀开坛讲法了?”
“非也非也!”老先生品了口竹叶春,神神道道的,“我这个‘说’,乃是说书的说,万法会哪有我的故事好听?”
修士来了劲:“行,那你来一段!要是说得好,你这坛竹叶春算在我的账上!”
老先生折扇一挥,又咽了一口酒,才慢悠悠道:“妥。”
“今日应景,黛川有邪,那我就给诸君讲一讲那位赫赫有名的魔头邪星。这话就要从四千多年前说起,那时候天昏地暗,妖魔横生,西荒大漠深处,有一处万魔之窟,其中阴风呼嚎,有一三头六臂、血眼长牙的天魔正蹲踞在由千万骸骨垒砌的尸山上,嘴边还淌着涎水……”
他一开嗓,满堂年轻修士都望了过来。
年轻小辈们对八卦的热爱,不管是过了一百年还是一千年,都是永不消退的。
这会儿一个个都搬着凳子来听。
路凌风殷勤地捧来一壶热茶,先给小朝倒上。
只听那老先生一拍桌子:“此人正是后来为祸五州、弑师戮城,无恶不作的萧凉!也就是当年的剑神山首徒,萧倚鹤!”
萧倚鹤一口茶水喷了出去,他抓起南荣恪的袖子擦了擦嘴,正要站起来掀了他的桌子。
南荣恪嫌弃地拎着自己的衣袖。
又听他道:“萧倚鹤此人天资卓绝,十四岁仗剑四方,十七岁登顶万法会榜首,一时风头无两。那年肃河众鬼夜行,生灵涂炭。年仅十九的萧倚鹤恰好途经此处,当即持剑入城,万鬼屠尽——一战成名!”
闻此赞美,萧倚鹤又将屁-股慢慢放下,捧起一盏茶若无其事地噙到唇边,实则竖着耳朵。
“然而肃河杀鬼,却有内情……哎,来碟花生米!”那老书生取扇顿敲桌头,旁人忙将自己桌上的酒菜给他端过来,他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才继续说,“他乃天魔转世,难以压抑本性,肃河杀鬼那年,实则就是在吸食鬼气修炼邪道!”
萧倚鹤:“……”
众人嗬了一声,之前那紫衣姑娘扇了扇睫毛,羞涩道:“我倒是听说,他长得好。南边那群老秃……老和尚,见过的都说他是霜华之姿、凌云之貌,风-流款款,遇之难忘。”
萧倚鹤晃晃点头,老秃……老和尚们不打诳语,说得没错。
与她吵架的女修则冷笑一声:“想不到你这般肤浅,只看皮囊。”
紫衣姑娘正要反驳,那老先生也摇头:“哎,白骨皮肉,红粉骷髅。此子空有皮囊,却心肠歹毒。世人皆知其出身剑神山,师从剑神山那位不世出的大宗师……你们可知他做过什么?”
大家兴致盎然,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他大破其师的无情道,致宗师走火入魔,神志全失!又以魔血控制宗师的意念,生拔五州地脉十二脊,开归墟大阵,欲汇天下灵海于一身,以求飞升之道——叩问天门!”
萧倚鹤以手支颐,听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自己的恢弘事迹,忽然南荣恪拍案而起:“放屁!”
他惊讶地转过去。
南荣恪道:“你们亲眼看见他拔地脉了?还叩问天门,他倘若真是什么天魔转世,自当将那天门拆了喂狗,好过叫你们这群人飞升了,去污辱九霄仙人们的耳目。”
“你!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环顾一周,又说,“入道这么多年还未辟谷。怎么回事啊,是因为舌头太长了吗,用不用我帮你们剪剪?”
……好毒的嘴!
朝闻道偷偷扯了扯他衣襟:“南荣兄,少说两句……”
众人正要质骂他什么来头,却见他将随身的“无怨剑”往桌上一拍,纷纷不敢再言。
——怪不得,南荣家的公子,是龙血凤髓,冠上明珠。背后还有追月山庄、太初剑宗和傀儡宗三大宗门撑腰,他那两个叔叔,一个是天下剑尊,一个是万儡毒手,随便哪个都惹不起。
活脱脱一只能在道门里横着走的螃蟹。
见他们蔫了,南荣恪冷哼一声坐下:“我爹说了,遇上这种胆大包天乱嚼萧叔叔舌根的,直接动手,打死了算他的。我萧叔叔去得早,可我爹相信他不是这种人,那我也相信。”
“唔……”萧倚鹤虚虚抹着泪,“叔叔听见了,叔叔真感动。”
南荣恪怒道:“你又占我什么便宜!”
他这厢揪着萧倚鹤的领子要打,进门处有位男修捋了捋袖口,好整以暇道:“都别吵了,诸位不是来除祟的吗,失事道友们的尸体找到了,大家随我去义庄看看罢。“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相随。
萧倚鹤见他衣饰陌生,手挽拂尘,却神采跋扈,便四下打听:“这位是?”
“是松风派的冯师兄。”路凌风介绍道,“方才不正好说到什么吃人的怪物吗?巧了,几十年前一位修士途径此地,就恰好镇杀了一个三头六臂,血眼獠牙的邪祟,他因此声名大噪,便顺势在附近开山立派了。”
“这位冯丹青,就是那位声名大噪的修士的弟子。”
原来是新生的小宗门。
在去往义庄的路上,修士们也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这位冯师兄,俱是讲他为人傲慢,又清高自大,不过是个小门弟子,却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云云。
看来人缘却不怎么好。
几人吵嚷着,直到头顶纸钱纷飞,阴风阵阵,才发现已经到了义庄,忙收敛正形。
眼下天已入秋,但尚余闷热,萧倚鹤等人还未踏入院中就已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停灵的院子里已整齐排了数樽棺木、多具尸首,俱拿白布蒙着,布上画着镇灵的法阵。几名年轻修士围在那几具尸首旁小声啜泣,想必那白布简陋遮掩的尸身便是这些日子无辜丧命的道友了。
萧倚鹤正要进去,却被南荣恪伸手一拽,他顺着灵线的方向倒了回去。
南荣恪捏着鼻子:“过去干什么,不嫌晦气。”
“……”您可真是大少爷脾气。
此事苦主甚多,但并不能都在义庄中守着,眼下正轮到王、李两家值守棺木。
尽管李家颇有些财力,将棺椁周围堆上了层层厚实的冰块,却也难掩棺木之中尸首的自然腐烂,发出阵阵难闻气味;而其他棺木并没有如此条件,也无其他办法,只能这样停着。
由于不能安稳下葬,李公子这些日子已经愁的面目瘦削,神情悲怆,可他又实在不忍心将亲父棺木独自留在冰冷的义庄,只得扶着久久难以入土为安的棺椁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