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打算起身,腰却被萧倚鹤抱得紧,灰头土脸的宁无双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宁无双怔了下,接着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薛宗主腰身往下那一大团。
薛玄微单手掀开一点玄袍,给他看了一眼藏在里面的人,言简意赅:“他伤了魂魄,有崩散之势,且在梦境中动用了傀儡宗禁术。”
宁无双还没细看,玄袍就又落下了,前后统共没有两息时间:“……哎?”
薛玄微:“他怕光。”
宁无双:“……”
宁无双压着恼火,走近了,薛宗主这才吝啬地揭开一点外袍,露出了一张漂亮凄楚的脸庞,正贴着薛宗主的腰际昏睡不醒。
他虽精通魂术鬼道,但被人当做医修来用,却是薛宗主独一份,正翻着白眼探脉施诊,忽地睁大眼睛:“他的魂魄……像是碎过千万片,又被强行拼回一起,简直是奇迹……”
宁无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魂魄,竟还能活,之前还能蹦能跳能说能笑,顿时来了兴趣,语气都兴奋起来。
见薛玄微毫无反应,又觉他是不是听不懂,便换种形容:“你见过冰裂瓷没有,看着是完完好好的一个花瓶,你走近了,仔仔细细地去看,才能看到他魂魄上的裂纹。你看这一片,和他原本的魂色不同,这是以魂补魂术……哦我忘了,你不懂魂术,看不到的。”
薛玄微贴着后背给萧倚鹤灌输着灵力,闻言毫无波澜:“我只问,如何叫他醒过来。”
宁无双正欣赏这举世无双的“冰裂纹魂魄”,闻言抬头瞅了他一眼:“醒?这种魂魄梳理都难,能活着就是奇迹了。你看他这儿,瞧这伤口,是破魂匕伤的罢?而且他体质虚弱,又受了南荣家一箭——哎,这裂纹之间缝合的是什么?魂线?”
他说着又偏了题,薛玄微蓦的一声:“宁无双。”
宁无双被生生打断,半晌,才抱起双臂道:“这种魂魄,一旦崩散,想再拼合起来可就难了,天道有常你总知道,离散魂魄若想长留人间,要么是去修鬼道,可看他这种情况,修鬼道怕是来不及了。既然正路行不通,那只好走歪门邪道了……”
薛玄微:“说重点。”
“……”宁无双啧舌,“重点是,先找到这个为他补魂定魄的高人。”
薛玄微:“为何?”
宁无双叹了口气:“他的魂魄与那位高人的碎魂黏合日久,已经融为一体了,便只能与那人产生联系。”他看了薛玄微一眼,“催血门的人蛊你听说过罢?”
薛玄微神色一凝,良久微微颔首,以示默认。
当初若非催血门要拿年幼的他来炼制人蛊,他后来也不会与萧倚鹤产生交集。
……催血门,他如何能不知?
宁无双继续说:“催血门原就是师出我们傀儡宗,这人蛊之法本就是傀儡术秘术的一种,只不过那贼头只偷走了这秘术的上半部,一知半解的,弄出了人蛊那种邪物。”
“其实这门秘术,名为魂契,乃是驭鬼御魂之术。我们先祖创造了这门秘术后,便知道它将来必定祸大于福,很有先见之明地将其束之高阁,轻易不许弟子修习。”
说着,宁无双拍了拍胸脯:“不才,我恰好偷看过。”
“……”薛玄微的手指停留在萧倚鹤的后颈,揩去了他冒出的虚汗,“你的意思是,与他结魂契就行?”
宁无双点头:“结了魂契,就能与对方福寿相依。只不过,结罢魂契,他就需常常在主人身边,更不能悖主,否则会遭反噬。”
薛玄微垂眸沉思,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了。
“唔嗯……”
衣袍底下动了一动,似乎非常不满,薛玄微凝回神思,依旧轻柔地拍打他的后背,如哄幼童入睡一般,萧倚鹤这才安宁。
“疼吗?”
宁无双:“啊?”
“结魂契。”薛玄微仿若呢喃,“他怕疼。”
以前轻轻挨那么几罚鞭,都疼得眼泪汪汪,红着眼尾,趴在榻里好几天不肯理人。他似乎想起什么,眼底弥漫起淡淡的温柔,但很快这温柔就被更沉重的心绪压平。
宁无双摸了摸耳颊:“结魂契需要在魂魄上打下一个烙印,我说一点不疼,你信吗?”
薛玄微很快做好了决定:“如何结契?”
宁无双一愣:“不是说了吗,得先找到……”他瞥向薛玄微,看到对方眼中的笃定与催促,猛地心头一战,该不会,给这小弟子补魂缝魄的……
就是薛宗主本人吧?
尽管他并不想相信,可看薛宗主的表情,确证无疑了。
他疯了吗?
宋遥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他这样?
宁无双心里好一番震惊,狐疑之中冷不丁想起方才急匆匆回来的路上,南荣恪向他抱怨,说宋遥剑术如何霸道,抬手便随随便便招来“寸心不昧”;又想起薛玄微刚才说,宋遥在梦中用了傀儡宗禁术。
一个念头陡然窜上灵台。
这禁术除傀儡宗本家子弟外,外宗之人只有两人修习过,一个是宁无双教给了薛玄微,还有一个是他哥哥宁无致,教给了……
宁无双:“!!”
他猛地看向那团衣物当中露出的半张面孔,呼吸一下子凝滞,忍不住想揭开那层衣袍,再仔细看看底下的那个人。
“宁无双……宁无双!”
宁无双回神,听见薛玄微叫他,忍不住问道:“他究竟是谁?”
薛玄微不答,只说:“故人。”见他神色变幻,薛玄微蹙眉道,“你至今仍觉得,那件事是他做的吗?”
宁无双握紧了腰间的扇子。
薛玄微道:“我不知你为何如此笃定,但我可以道心起誓,凤凰血案并非他所为。”
宁无双回头,见他指尖一点流光闪烁,隐隐闪过一个誓咒的形状。他惊讶地看着那誓咒融入薛玄微的丹田,似把锁链叩在了那颗金丹之上。
以道心起誓,若真相有悖于誓言,则道心立时裂解。
但宁无双震惊之余,仍不能全然释怀,不是他干的,却未必不是受他指使。当年凤凰苑里的种种残痕表明,屠戮傀儡宗的凶手与“萧倚鹤”有着莫大的关系。
薛玄微自然知道宁无双在想什么,微微一顿,缓缓开口道:“六十五年前,我就在他身边……因此,绝不可能是他做的。至于是谁,我也不知。”
宁无双抬起头来,不可置信:“你和他……你曾经问我有什么办法能召回一个人的魂魄,就是为了……”
薛玄微没有说话,只是俯首看着怀里的人,眼睫之中敛着一泼旁人难能可见的温存涟漪,良久又低声重复,似一声缠绵的哀叹:“我一直在他身边。”
宁无双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傻天傻地的愣头青了,见薛玄微如此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人,又为他补魂定魄,灵力不要钱似的灌进去,一直梳理着对方逆乱的经脉。
——这“宋遥”若和剑神山的那个人没关系,宁无双把头割下来当球踢。
他只是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又荒唐,不由冷笑了一声。
明明以前是那样水火不容,针锋相对,如今反而……
薛玄微正小心擦拭着怀里少年的额角,突然身上被人抛来一卷竹简,听宁无双道:“我可不是要救他,我是要等他醒了亲口问问当年的事!”
他别别扭扭地又打量了几眼,仍有很多问题,但他也知道,自己再逗留,薛宗主只怕是要赶人的,于是讪讪地向外走:“魂契结落后需哺喂精血以认主,可不要多喂啊!魂契一术本质上已涉鬼道,他若过分贪嗜血气,幽魂化厉,将你吸干,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薛玄微接下竹简,嗯了一声,拂袖带上了舍门,布下结界。
刚刚走出门槛的宁无双正想再吩咐几句,就被打了一鼻子灰。
一回头,看见大狗似的蹲在墙边的南荣恪,正两眼放光地盯着门口,一见他终于出来了,立刻扑上来:“叔叔!你来,看看闻道!”
“……”
屋内,薛玄微打开竹简览过,读至某句,忽地一顿,微微皱起眉峰。他扫了萧倚鹤一眼,又继续读下去,直到将竹简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纳入脑海。
揭开外袍,萧倚鹤仍不知不觉地趴在他腿上,薛玄微慢慢俯身,以唇-瓣贴在他额头上,无声的一个亲-吻,半晌笑道:“也不知你愿不愿意,你若不愿,便醒来告诉我。”
好一会,床榻间只有萧倚鹤粗沉的呼吸。
“你看,你也同意了。”
薛玄微将他勾起,猝然被人揭离温暖的巢穴,萧倚鹤躁动地往回蹭,却被用力一掌按回了塌上,随即一道金光以迅雷之势没入肌肤,他腰肢猛地弹起,似一张即将离弦的弓。
萧倚鹤破口痛吟,本能翻身要躲,仍被毫不留情地扣留住,他意识混沌,眼睛也睁不开,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很快眼睫下就漉漉地蒙起湿痕。
这湿意被一个柔-软干燥的东西吮去,那东西沿着眼角,滑到鼻峰,又顺着来到了他呜咽的唇上。
带着湿咸味道的亲-吻堵住了他的嘴,与此同时的,还有一只探入衣襟内的宽大手掌,只感觉胸口一凉,随之而来的是尖针刺入骨髓一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