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重,但是一扯动,就会响起金环琳琅的碎响。
他盯着这金链看了会儿,又看向薛玄微。
薛玄微面不改色地把另一枚小枷锁扣在了他的手腕上,两条金灿灿的锁链缠绕在萧倚鹤身上,在他本就白若凝脂的皮肤上,不像是什么刑具,更像是首饰装点。
一点点凉意穿过单薄衣物渗透进来,萧倚鹤抬起手晃了晃:“这是什么新玩法吗?”
“不是。”在接下来一阵漫长的安静里,薛玄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用视线将眼前的人一点点地描摹,他心头涩痛肆虐,但仍含笑道,“我真的想把师兄锁起来,就在床上,哪都不要去。从此不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里,都只有我一个。”
萧倚鹤试着拽了下锁链,很长,没见着尽头,他抬起眼睛重新看回薛玄微,玩笑着去解自己的衣襟:“是昨晚没有感受好么,你现在仍可以重新感受一下,看看我身体是不是只有你一个?”
薛玄微没有说话,他把过来蹭了一吻的萧倚鹤摁回枕上:“师兄累了。”
“我不……”萧倚鹤一张嘴,就被他用唇舌堵住。
“师兄累了。”
“……”萧倚鹤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不是昨日与南荣麒的计划被他听见了。但是转念一想,应当不会,他特意在殿门设下了术法,若周围有人,他一定能感觉到。
昨夜他只是说尸潮可能会去突袭追月山庄,并没有说太多。
难道他猜到了什么?
胡思乱想时,缠绵的唇齿间蓦地涌入一汩暖流,待萧倚鹤后知后觉咽下的是什么时,他猛地反应过来,开始奋力挣动,想把口中的软舌推拒出去。
但薛玄微却不再给他回避的机会,用身躯压制住他的折腾,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
他两指在颈侧一捏,萧倚鹤就被迫仰起头来,喉咙不住上下滚动。
腥甜的热意接连不断地涌入,他不知到底吞咽了多少次,直至一线鲜红从二人紧贴的唇缝间溢出,沿着下巴流下,萧倚鹤被呛了一口,手脚用力挣扎起来,薛玄微才将他松开,静静地看着他撇开头一阵猛咳。
“你……”萧倚鹤咳得面红耳赤,回头一看,薛玄微唇畔也鲜红一片,反衬得面色前所未有的苍白——他竟咬破了舌,强行哺灌大量鲜血给自己!
他气得钳住薛玄微下颌:“张嘴,我看看。”
薛玄微抿着唇缝,脸颊被捏得变形也不肯听话,只默默地垂着长睫。
萧倚鹤与他视线相对,心窝深处的某个地方忽地一抖,他松开手,改钳制为轻抚:“师兄看看,疼吗?”
无论心底有多想说疼,疼得每一寸血肉都在发颤,疼得想跟他说不要管天会不会塌,管世人会不会死,他只想在一亩三分的竹屋,守着师兄,养着灵鹤,过与世隔绝的日子。
但薛玄微只是这么想想。
他首先是萧倚鹤,其次才是自己的师兄……薛玄微拿手指揩去嘴角血痕,合衣起身:“不疼……师兄,我该走了,很快回来。”
他指腹顺着那条细细的锁链拂过,仿佛是握着一条自己与萧倚鹤之间的牵绊。
然后“哗啦”一声。
薛玄微松开手,狠狠心,阔步离开了扶云殿。
他害怕自己再犹疑一分,就会忍不住胸腔的胀痛,当真将他锁在榻上。
“……”
萧倚鹤望着薛玄微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视野中,才不舍地躺回床上,仰头看着头顶。
他一折身,看到薛玄微褪在旁边没来及收拾的亵衣,一时情不自堪,拽过来掖进怀里,把脸深深地埋在里面。
全是薛玄微的气息。
也许今日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拥抱住这个味道。
萧倚鹤笑叹了一声,他终究还是骗了南荣麒几分——
生门阵确实可以搜敛碎魂,但是这借物养魂一法,只是理论上可行,更何况他的魂魄是全靠薛玄微的魂契来维持的。若是崩散,还能不能够重塑……谁也不知道。
但至少五十年、七十年、一百年,他们都会以为自己是在剑穗当中修养。薛玄微也还有零星期望,能够好好生活,不至于像七十年前那样把自己逼疯。
至于一百年后……萧倚鹤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能拖一年算一年吧……
他累极了,闭上眼睛又睡了一会,再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怀里的亵衣皱得不像样子,他怔忪地揉了揉眼睛,又听见一阵轻灵灵的锁链声,才恍惚意识到……自己被师弟锁在床上这个事还没有解决。
萧倚鹤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金链子挺结实,不知道要费多大劲才能弄断,又叹着气放下。
等这阵懒意散去,他磨蹭着爬起来,拖着两条链子把自己收拾妥当。
萧倚鹤四下观望了一圈,想寻把利器试试能不能斩断锁链,却冷不防在书案上瞥见了端端正正放着的“寸心不昧”剑。
他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走过去确认了一下,发现确实是“寸心不昧”。
这把剑跟了薛玄微几十年,几乎从无一刻不陪在他身边,此剑无往而不利,今日薛玄微驰援追月山庄,正是最需要它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带?
他为何不带剑?
萧倚鹤抚过剑上镂纹,其上灵力缠绵地缠绕着他的手指,像是孤怜的小东西想要与他依偎一般。
“你狠心的主人,我帮你骂他!”他抱起剑安抚了一阵,望着绵延拖在脚边的锁链,已经拖拽得很远了,可尽头仍然隐匿在床下阴影里,没有丝毫到头的迹象。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放下剑,两手猛地拽起锁链。
“哗啦啦”一片接连不断的声响,在扶云殿内起此彼伏。
突然,铮的一声!
对面蓦地一轻,萧倚鹤猛然向后跌去,他顾不上感觉摔痛,迅速两手收拢金链,同时心里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失重而一点点沉落下去。
极长的锁链终于到了尽头。
只是这尽头并没有拴在任何一个地方——他愕然看到,这长而结实的牵绊尽处,是一把解开手脚枷锁的铜钥。
萧倚鹤的心脏从未跳得如此之快,既感到莫名的幸福,又不由从胸口流淌出淡淡的惶然和酸楚。他捧着这把小小的钥匙,眼前不由自主地笼上一层雾蒙蒙。
师尊囚禁过他,他以为薛玄微亦想要囚禁他。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只是师尊的锁链那样冰冷,他为了挣脱几乎拆骨破肉,最终他挣脱的不仅是一条有形的锁链,还有他们之间的师徒情分。
然而薛玄微的锁链这样轻细温柔,他给了萧倚鹤避世畏缩的退路,也给了他勇往无惧的自由。不管萧倚鹤选择哪一条路,即将面对怎样的风雨……
他都支持。
他还把“寸心不昧”留给了自己。
……
萧倚鹤握住长剑走出扶云殿时,回头默默看了一会这片安宁空旷的殿宇——他曾依靠着遮过阳的窗沿,被迫抄过书的桌案,一起包饺子的小厅,两人缠绵过的软塌……
无一不萦绕着薛玄微的身影。
离开扶云峰时,萧倚鹤此生从未像这一刻一样,那么渴望活下去,那么渴望能够再见他心爱的小师弟一面。
他纵剑云上,一腔浓情无人倾诉,于是弹指飞了一道传讯灵光出去。
对面一直无人回应,萧倚鹤却等不及了,欢快地留言道:“南荣麒!再去挖一筐雪里红!我回来还要吃饺子!”
第105章 绝处逢生 师兄从不食言,他会回来的。……
大火焚后的剑神山并非想象中的满地苍凉, 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这片圣洁无上的玄门仙山又慢慢恢复了葱郁,只是立于崖上向下看去, 还能望见曾经殿宇的痕迹。
碎石杂草之间,隐约闪烁着琉璃瓦的微光。
萧凉盘腿坐在试剑崖上,衣袂兜着一团风,正两手斜后撑着仰头看天上的血红阵法。
他并非人躯,感受不到猎猎山风。
一身白衣的小偶在旁边哭丧着脸, 一遍遍“呜呜呜”地吹着小小玉箫,木头的小手指无法堵住音孔,它即便动作模仿得再像, 吹出来的东西也不忍卒听。
它实在吹累了,才把手放下叹了口气,萧凉就猛地揪起它的后领,两眸危险地一眯:“叹什么气?一副衰样, 你也想跟着他去追月山庄?”
小偶点点头,又忙不迭摇摇头,两只眼睛一点光彩也无。
萧凉把它扔下:“继续吹。”
“……”小偶在地上打了个滚, 头都摔掉了。他沾了满身草梗尘泥, 颤巍巍爬了起来, 捡起脑袋插在脖颈的洞上,又花了好半天才找到不知道滚哪去了的玉箫, 捧到嘴边继续胡吹。
萧凉望着崖下的废墟狼藉,想起自己第一次模模糊糊对世界有感知的时候,就是萧倚鹤提着师尊的头颅回到剑神山时,鲜血淋漓了一路。一股莫名的情绪涌入,一点点滋生着他的力量。
很久之后, 他才明白,这种情绪是痛与恨。但他不明白的是,萧倚鹤为何把它压制在心底?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借着这双眼睛,看到了血流漂橹的人间,看到了精疲力尽逐渐入魔的萧倚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