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敏感地转头一看,才发觉附近还站着俩人——居然是萧明河和祁楚。
祁楚朝他眨眨眼:“山上出事,传回门内,二师兄听闻后……”
“来看热闹。”萧明河不冷不热地打断祁楚的话,扫了全手全脚、只是衣物破损了点的方拾遗一眼,冷笑道,“看来那些妖族只是浪得虚名,并不如何。”
祁楚无奈地摊摊手:“小师弟不肯走,五师叔又不允许我们上山,我们便在这儿等你。大师兄,没事吧?”
方拾遗静静听着,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扬起,含笑道:“无碍,虚惊一场。”
孟鸣朝听着,却不知为何眉头一皱,挣扎着跳出他怀里,抱起雪白的小猫,背对着方拾遗,用行动证明自己生气了。
方拾遗也不在意,只当小孩子闹脾气,笑眯眯地揉了把他的头发:“没事了,走吧,回家。”
祁楚好奇地戳了戳窝在他头顶仿佛要筑巢下蛋的鸟儿:“师兄寻到伴生灵兽了?”
“唔。”方拾遗扒拉了下头顶的毛茸茸,矜持地道,“储备粮。”
萧明河冷漠地看了眼蛋蛋,不做评价,又看了眼那鸟:“血统不纯的杂毛鸟,和师兄倒是相配。”
萧小公主一张口,十句有九句不是好话,若是带上“师兄”二字,妥妥就是冷嘲热讽。方拾遗早习惯了,当没听到。
孟鸣朝心情不好,脸色微冷,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萧明河,转头和方拾遗头顶的杂毛鸟对视了一眼。
杂毛鸟:“啾。”
明白。
当晚,揽月居。
方拾遗心里存着事,找出《千妖图鉴》,持着玉简抵着额头,寻了一晚上,终于在角落里扒拉出了在灵兽山上遇到的那只妖的种族。
是种能编织幻境的妖族,用人族翻译的妖族语言,就是简单粗暴的“幻妖”,这种幻妖法力不高,在妖族地位极低,被一种神鸟圈养当宠物。当年云谷大战都没有他们的姓名,早就无影无踪了。
方拾遗摸摸下巴,盯着“法力不高,地位极低”几个字,虽然知道自己今日着了道,是有年龄与经验缘故,还是略感打击,放下玉简看了眼对面灯下在练字的雪团子,咳了一声。
孟鸣朝不理他,还在生气。
方拾遗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回头想想,自己当时的态度确实也不好,于是磨磨蹭蹭地坐到小鸣朝的桌子上,笑吟吟地弯下腰:“小鸣朝在看什么?”
扫了眼桌上的书,是本基础制符理论书。
方拾遗来了精神:“想学画符?那跟师兄说啊!师兄上基础符箓课时可是第一,你要上符箓课还得过两年。”
孟鸣朝爱答不理地看了他一眼,翻了一页书。
方拾遗磨了磨牙。
小崽子,瞧着软糯糯的,还挺不好哄。
他跳下桌,从百宝囊里摸出几张黄符来,并着朱砂,一字排开放到桌上,孟鸣朝总算抬起了眼。
有戏!
方拾遗立刻像只开屏的孔雀,嘚瑟地执笔点朱砂:“给你看看师兄的绝活儿。”
朱砂沾符,下了笔,却不是在画那些晦涩深奥的咒文,而是一笔勾画,画出了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动物。
孟鸣朝茫然地看了眼不知道在作什么妖的大师兄。
方拾遗让望舒出鞘,熟练地用拇指在上面一抹,甩手弹去,血珠化雾,撒到桌上十来张画了小动物的符纸上。
“起!”
符纸齐齐起立,血光一闪,扭动片刻,竟化成了方拾遗笔下的动物!
桌上一时挤满了巴掌大小的动物,雪狼仰天长啸,小鹿蹦蹦跳跳,仙鹤追着鸟啄,兔子被老虎按在爪下使劲挣扎……热闹非凡,在方拾遗头顶筑了巢的鸣鸣探出头来,纳闷谁在啾。
孟鸣朝看得呆住。
方拾遗弯下腰,介绍:“这是‘万物有灵’。”
孟鸣朝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十来岁就自个儿琢磨出这么个符咒来,方某人也算是天纵奇才一个,只是这才得不是地方,正常人谁会瞎捉摸这种无聊的玩意儿。
方拾遗笑得眼睛微弯,嘚瑟地瞎抖历史:“记得明韶峰的薛师姐吗?她以前遭人暗算,腿脚不便,看不了外面的世界,总是闷闷不乐,谁都没法逗她笑一笑,我研究了好一阵,弄出这个,才……”
孟鸣朝刚露出点笑意的脸一僵,瞬间就黑了,猛地一拂袖,将桌上热闹的一群小东西拂到地上。
一只小狼受了惊,躲开他的手,跳到那本《基础符箓考》上,爪子一伸一挠,古书嚓的一声,坏了两页。
方拾遗:“……”
方拾遗意识到自己一嘚瑟,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呛得七倒八歪,脸色讪讪地补救:“……我和管藏书阁的老头儿关系不错,他不会怪你把书弄坏的。”
孟鸣朝:“……”
师兄弟俩大眼瞪小眼,谁都还没吭出下一句来,隔壁忽然传来声惊叫:“啊!!!”
方拾遗听出是萧明河,纳闷地推开窗户:“师弟,时候不早了,你吊什么嗓子?”
隔壁屋里嗖地窜出道影子,萧明河衣衫不整,身子发着抖,寒酥已经出鞘,脸色发白:“有鬼!”
“嗯?”方拾遗更纳闷了,上回那个神秘人出现意欲对孟鸣朝下手后,他打开了揽月居的守护阵法,哪来的鬼那么大能耐,居然千难万险地破温修越的阵,就为了来吓人?
他不敢对上孟鸣朝忽闪忽闪的眼睛,让孟鸣朝自己先睡,提剑出门。祁楚也被惊动,和方拾遗对视一眼,谨慎地推门而入。
萧明河的屋里布置华贵,屋顶嵌着南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地上铺着不知名的灵兽皮毛,走上去软软的。珠帘隔开视线,倒流香在小香炉里摇曳而过,满室清香。
别说鬼了,鬼影都没一个。
方拾遗好笑地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萧明河:“师弟,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萧明河额上还冒着冷汗——他方才入定结束,睁眼就见到个青面獠牙的鬼与他面对面,冲他呲出个笑。
他简直吓疯了,到现在心还在狂跳。
祁楚比较温厚老实,不说风凉话,摸出几张符贴到屋内四壁,道:“此符避鬼,师兄不必担心了。”
萧明河微微松了口气。
鸣鸣蹲在方拾遗头顶,悠哉地啾了两声。
避鬼……但是不避幻境呀,是吧。
※※※
恁坏
第16章
解决了闹鬼小事,回屋里时,孟鸣朝已经睡下了,怀里抱着暖烘烘的白毛团,两只团子头抵着头,呼吸你来我往,睡得正熟,也不嫌热。
方拾遗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低头看了看小孩儿。
每天灌下两碗药,再搭上药膳,孟鸣朝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一遇冷就时常咳嗽,那些药跟他吃下的那些饭一样,不知道吃哪儿去了。
又娇气又病气,脾气还不小。
方拾遗琢磨着,合衣躺下,模模糊糊地想:气这么一天,明儿也该消气了吧。
还闹腾就打屁股。
隔日没早课,师兄弟俩循着往日惯例,一同去山海柱练剑。孟鸣朝犯着困,小脸皱巴巴的,眯着眼迷迷糊糊让方拾遗收拾妥帖了,走出门一吹风,咳了几声就清醒了,想起昨晚的事,小脸一沉,抱着自己的小木剑,不肯让方拾遗牵着。
方拾遗:“……”
方拾遗捧着鸟兄跟在后面,愁眉苦脸:“鸟兄,你说我还敢打他屁股吗?”
鸣鸣鄙夷地看他一眼,背过身去,用毛茸茸的鸟屁股对着他,贱兮兮地扭了扭。
方拾遗好笑地伸指弹了一下:“不能打那小病秧子,我还不能打你了?”
“啾!”鸣鸣被弹了尊臀,深感被冒犯,上蹿下跳地愤怒抗议。
方拾遗手指一拢,将这小毛团攥在手心里,直接镇压。
孟鸣朝听着后面一人一鸟热闹地啾来吵去,额角青筋禁不住跳了跳。
他闭了闭眼,好容易才忍下那口怒气——昨日他偷偷摸摸抓着大猫赶回山上,一眼看到方拾遗溺在幻境里,差点一剑了结自个儿。
明明受了伤和惊吓,偏生下了山还当没事人,嬉皮笑脸地抽科打诨。
这人是没心没肺吗?
到了十月,山海柱上的风愈大,再过段时间,恐怕就会开始下雪。一早上练剑,孟鸣朝都一声不吭,累了也不叫。
方拾遗随时注意着,见他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终于忍不住,将望舒一丢,过去摁住他,脸色沉下来:“差不多了,小孩儿。”
孟鸣朝抬起眼,眼珠颜色浅淡,清清冷冷的。
方拾遗皱眉叹气,脱下外裳给他披上:“好不容易养回来点,你自己又糟践自己。跟我置气就算了,闹自己做什么?”
孟鸣朝抿了抿苍白的薄唇,浑身冷汗,披着外袍也抵御不了山海柱上厉风的浸骨寒,忍不住往他怀里靠了靠,低落地垂下眼:“昨日师兄将我抛下,是觉得我没用,我若是不用功点,下次师兄不还是会将我抛下。”
乖乖。
贴心小棉袄。
真是个小宝贝。
方拾遗赶紧抱住孟鸣朝,用灵力护着他,这次的道歉诚心多了:“师兄错了,不该抛下你,没有下次。看你这脸,白得跟包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