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送我回家，蒋文旭他偷偷送我回家。
贺知书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妈妈。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是啊，他总是对我这样好。我从小就怕疼，上学的时候我连车子都不敢学，他总会骑着自行车绕大半个城市载我回家。冬天冷了，他那么贪睡的一个人，总会为了我起得早早的，给我买豆浆，还揣在怀里，怕豆浆凉了。夏天阳光太刺眼了，他总会和我换位置，用书挡住窗外的阳光，让我好好看书……”
整整十五年了，贺知书以为时间会冲淡掉一切，但是，其实他一天也没有忘记过蒋文旭，连豆浆纸杯上的印花他都记得很清楚。
贺妈看着贺知书那悲痛的模样，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把贺知书的手握得更紧了。
“妈妈，我喜欢他，我爱他。”贺知书移开了目光，低头看着地板，视线越来越模糊了。
“……可是我找不到他。”
那天杭州下起了小雨。但是并没有挡住人们的热情，他们成双成对行走在杭州的街头，一人撑着伞，一人拿着鲜红的玫瑰花，有说有笑。
2015年2月14日，是情人节，离春节还有四天。
蒋文旭关上了车窗，想着，他们真俗气，喜欢什么玫瑰花啊。不像我的小书，只喜欢纯白的茉莉，想到这儿蒋文旭又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宋助理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蒋文旭，发现蒋文旭垂着的眼睛又是红红的，他把视线移开了。
那天，他们去了安贤陵园。双人合葬墓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家里的钥匙。
“小书，我们到家了。”蒋文旭2月18日那天回到了北京，婉拒了张景文的邀请，独自一人回到了家中。
今天是除夕，北京五环外会放烟花，蒋文旭想和贺知书在家里看看烟花。
蒋文旭进了屋，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出书房的时候踢到了门口团蒲，那是猫儿睡觉的地方。
——蒋哥，小猫儿还没吃饭呢。
——嗯？哦哦哦，好的我一会儿给它们热点儿昨儿留下的鱼汤。
仿佛就在昨天。
“猫儿们呢，明天小宋给我们送回来。”蒋文旭自言自语地说道，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应他。
过去，小书也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他想。
小书，小书，小书……
抱着骨灰盒，蒋文旭默默地念着贺知书的名字，在他们的家里，蒋文旭终于痛哭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又是那么陌生。压抑了几天的泪水如决堤，再也止不住了。
“小书……哥眼睛进沙子了，你也不给我吹吹……”
那个人，不在了。
寒风肆虐着北京城，万家灯火，再没有一盏为他亮着。
地球的另一边，日光洒在了如宝石的海面上，海水被微风带到了沙滩，浅浅的边沿随着风无律地浮动着，像极了妙龄少女的裙边儿。
贺知书提着人字拖，光着脚踩在被海水蕴湿的细沙上，浅灰色的运动裤边儿被海水浸湿了，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颜色。炎热的夏季里，一阵凉风吹来，贺知书眯着眼睛，舒服地望向远处。下午游泳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选择在沙滩上享受着日光浴，但也有少数人和他妈妈一样，在酒店里睡着觉。
视线里闯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贺知书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穿上了拖鞋，还扒拉了两下头发，带着笑容迎了上去。
“阿姨你好，我是贺知书，你还记得我吗？”贺知书的语气里伴着藏不住的喜悦与激动。
是蒋文旭的妈妈，还是那样美丽优雅，穿着一袭长裙，手里提着瓶葡萄酒。见到贺知书，蒋妈也很激动。
“啊？！小书啊，阿姨当然记得你啦！得有十几年没见了吧？长得越来越标致了。”蒋妈摘下了墨镜，惊喜地打量着贺知书，小书的确长大了，还是那样惹人喜爱。
“是啊，有十五年了……”贺知书轻声说到，他记得很清楚，有十五年了。“阿姨也是来这边度假的？”
“不是啊，阿姨其实十几年前到澳洲来了，放假了和爱人过来休息一下。小书，家里人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原来是移民了啊，怪不得……
“你呢，我们小书当年成绩就很好。”蒋妈侧过头去，望着沙滩上打闹的小孩子，微微地笑了。“文…文旭啊，以前总是和我说，你以后一定会当上医生，真的吗？”
“啊？他…他还说的挺准的。现在在杭州二院当医生。”贺知书走神了，他想蒋文旭了。
贺知书想起了那个午后，蒋文旭问他长大了想干什么，贺知书说他想当医生，蒋文旭突然面色沉重，红了眼眶。他那时真的好难过。
——蒋…蒋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一定会实现的，你一定能当一名优秀的医生……
“多好啊，小书当了医生，当年阿姨啊就觉得你以后肯定有大出息。”蒋妈拍着贺知书的手臂，慈爱的目光里还带着点儿别的情绪。
“多好啊……”蒋妈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低的。
“蒋文旭呢？”贺知书酝酿半天了，终于敢打听蒋文旭的消息了。
他也在这儿吗？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他结婚了吗？
贺知书静静地等着蒋妈的答案，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其实很紧张的，他怕听到令他失望的答案。
蒋妈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她躲闪着贺知书如炬的目光，嘴角动了动，并没有说话。然后她转身，面朝着大海，慢慢地垂下了眼。
“文旭啊……”蒋妈摸了摸衣料底下的项链，细细的链子上吊着的是一枚戒指。
小书……
贺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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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连日的阴雨消散了，阳光刺破薄雾，终于撒向了东灵山。植物享受着日光的滋养，舒展着自己的嫩叶，整座山带着绿的生意。云朵被风撕扯成不同的模样，飘在蔚蓝的天空上 。
是小书喜欢的天气，蒋文旭想。他伸出手接住了阳光，怀里还抱着那个骨灰盒。
终于在三月份的一天，在这个刮着南方的日子，蒋文旭扬了贺知书的骨灰。骨灰从蒋文旭的指间滑走，他的小书就这样，乘着风，飘走了。
一路向南。
“如果回到五年前，你会怎么做。”下山的时候张景文问了蒋文旭这个问题。
蒋文旭停下了，他望着贺知书飘走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他笑了。
小书，再见。一定要再见。
蒋文旭最近总梦到年少时期的蒋文旭，他不知道是自己精神错乱了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五年前……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就回到更早的时候吧……”
回到年少的时候，回到读书的时候，回到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然后。
然后，杀了自己。像他做的那样。
蒋文旭死了。
蒋文旭的母亲说蒋文旭死了。
贺知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还是难以接受这个消息，甚至是难以理解。为什么？蒋文旭为什么会想到要自杀呢？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大寒，我们破开门的时候，文旭已经离开了，整个人都是冷的。
——他留了字条，他说他想了很久，让我不要怨任何人。他希望我幸福，希望那个人也是。
——找个刮北风的日子，扬了他的骨灰。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戒指是在文旭手里发现的，混着血，我想，他是想送给你，贺知书的。
戒指！
贺知书跑下床，从裤兜里掏出了戒指，他仔细地看了一遍，那戒指基本上没什么款式，是最普通的那种银色素环，磨砂面。贺知书打开了灯，转动着戒指，灯光穿过戒指，内侧的花纹愈发清晰。那其实不是花纹，是刻的字，也许是年代太久远，它们被磨损地难以辨认。
HZS，贺知书。那刻的是贺知书名字的缩写。
贺知书抵着墙摔坐在了地上，他想不明白，他觉得自己无意间错过了太多太多。那是蒋文旭送给自己的戒指？蒋文旭为什么会给自己戒指？蒋文旭自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贺知书看着手中戒指，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睡意昏沉间，他好像听到了蒋文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更像是悲鸣。
那戒指如同一架桥梁，跨越了漫长的岁月，桥上缓缓走来的，是那个逝去的人。
小书。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们俩在一起了，还相伴了十五年。
我那时不懂事，带你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爱你的家人。自和我私奔那天起，你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看见我们俩挤在地下室的小床上，冬天没有暖气，阴冷又潮湿。我看见我俩在路边分吃一碗馄饨，生活窘迫，道路坎坷。我看见我俩在隔离区内拥抱，差点失去你的我，哭得像个孩子。小书……我们相伴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我却在安稳的时光里把你弄丢了……我变了，我把你锁在了一个冰冷的屋子里，不让你出去施展你的抱负，发光发热。我每天出去应酬，你都那样委曲求全了，我还……我还背叛了你，变着法骗你。后来，变本加厉，你那么怕冷，我却把你锁在门外……我打你，我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