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贺知书，现在跪坐在床边，失去了色彩。窗帘的阴影打在了他身上，像他们在放学路上捡到的那只小猫儿一样可怜。一只手撑在被掀起来的被子上，手白得发青，干燥的皮肤盖着细细的血管。一只手用力地按在胸口上，他还是无法平静下来，整个人都在抖。蒋文旭看着贺知书的清瘦脸，下颌很尖。蒋文旭想到，贺知书生气时，脸颊总是鼓鼓的，很可爱，他总是忍不住去戳贺知书的脸。
蒋文旭再无法挪动一步。
“小书…”
“小书~”蒋文旭叫贺知书的时候，贺知书正在与最后一道大题作斗争——应该用柯西不等式，嗯，没错。等等，蒋文旭叫谁呢？
“小书！”蒋文旭抱着篮球又贱兮兮地叫了一声，汗水顺着额头流到了他的下巴，头发也被汗水蕴湿了，嘴角咧开成好看的角度。他看到，贺知书先愣了一下，然后快速地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教室里没几个人，最后才把疑惑又羞恼的目光对上了蒋文旭。
“蒋文旭，你别乱叫！小书是你叫的吗？”贺知书一本正经地问着，脸不知道是被气红的，还是被羞红的。
“嘿，不行吗？贺、知、书叫着多别扭啊。”蒋文旭还在逗贺知书。
今天蒋文旭打篮球的时候听见胖子叫他女朋友就是叫的小苑，徐子苑还在篮球场边上给李放递水。也有不少女生在边上给蒋文旭加油助威，递水拿毛巾什么的，但蒋文旭只是礼貌地说声谢谢就拒绝了她们的好意。
回头看见李放和他的“小苑”还在那儿卿卿我我，咦了一声后就抱着篮球回了教室，当电灯泡这种事他可不会干。回教室看到了贺知书正皱着眉头做题，特别可爱，一声小书就脱口而出了。
“小书呢，是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哥哥姐…”贺知书还没列举完有哪些人可以叫他小书呢，就被蒋文旭打断了。
“好了，停！”蒋文旭把篮球塞到课桌底下后，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我们都做了这么久的同桌了，叫一声小名那也是应该的啊！”蒋文旭拉出来椅子坐了下来，继续给贺知书洗脑。
贺知书听了蒋文旭的话，思考了一下，笑着说：“这么说来，那我也可以叫你小旭咯。”说完还一脸得意地看着蒋文旭。
“那可不行，那岂不是和你的差不多，你应该叫我一个不一样的，应该叫…”徐子苑叫胖子什么来着？好像是放哥？咦——放歌，我还奏乐呢！虽然蒋文旭特别瞧不起这样的叫法，但是…“叫蒋哥！小书你以后就叫我蒋哥！”
“你叫我小书，我叫你蒋哥？！你这人怎么还占我便宜呢！你说你几年几月几日生的，指不定谁叫谁哥呢！”
“也不是蒋哥占你便宜，我今年都17了，你们都还16吧。嗯，不对，小书你看你起来顶多就15吧？”蒋文旭撑着下巴看着贺知书，脸上写着，看你还有什么招。
“啊...那也不行！”
“怎么不行了，叫声蒋哥来听听呗~”
“不行！”
“能行。”
“不叫！”
“小书~”
……
蒋文旭看到贺知书听到了他的声音后也是愣在了那里。
“小书。”蒋文旭提高了音量又叫了一声。
贺知书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门口站着的蒋文旭，眼泪流的更凶了。他仿佛看到了那个蒋文旭，也是这样站在了教室门口，阳光从他的背后洒过来，蒋文旭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的蒋哥单肩背着书包向他挥手。
“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他的蒋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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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贺知书那个模样快把蒋文旭的心都给揉碎了。
前一刻还被那段所谓属于他的“记忆”牵绊得迈不出一步，贺知书抬头那刻蒋文旭就跑了过去，那样决绝，带着那个少年最纯粹的爱与切肤的疼。
贺知书泪水再一次决堤，蒋文旭分不清那红的究竟是贺知书的眼眶还是贺知书的滴滴眼泪。
贺知书一脸不可置信，眼睛睁得很大，那模样真是可怜坏了。蒋文旭想，他的小书到底是哪来的不安与不相信呢？不相信，不敢相信他的蒋哥会在他难过伤心的时候出现，不敢相信他的蒋哥会听得到他的悲伤，不敢相信他的蒋哥会是他最稳固的依靠。
蒋文旭总是那样地心疼他，在乎他，舍不得贺知书受委屈。那时，要是有人敢对小书不阴不阳地说句话，蒋文旭都能和人家打起来。那时，那么多人喜欢他蒋文旭，可是他只爱他的贺知书。小书是怎么的就不相信了呢！
到了现在，蒋文旭其实是知道的，却不敢深究，那真的是在剐年少蒋文旭的心啊。
——今天下雪了，冬天了。晚上回来吗？下雪天该吃饺子，我给你包。
——真的回不来，你自己别包了，我让小宋给你叫一份，我这就挂了，忙。
——蒋哥，今天下雪了，好冷啊。他们北方人冬天都会吃饺子，以后每年冬天我们也包饺子好不好。
——好，小书，我答应你。无论再忙，每年冬天也要和你一起包饺子。等以后赚钱了，就给小书买一个大房子，每个屋子都开上暖气，保证不让我家小书冻着。
——你戒指呢？
——在哪儿呢…
——没事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忘在了哪处吧？我不会弄丢的。要不有空咱再换一对？定制一对钻的。
——蒋哥，生日快乐！对不起啊…这么寒酸…还刻得歪歪扭扭的…以后我一定给你买一个更好的！
——…小书…宝贝…不要更好的了，多好的我都不换。这就是小书送给我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嗯！…那个…蒋哥你别哭啊，我都忍住了。
——…我没哭…
——你可别是吸毒了，瘦成这幅样子。
——……
——小书，怎么一个寒假不见，脸都瘦了一圈，可别把我小书的酒窝都给瘦没了。
——没有啊，蒋哥你看错了吧，哪有这么夸张。我过年吃得可好了，妈妈还给我包了我最爱的汤圆！
——不行不行，我说你瘦了就是瘦了，一会儿刮风都给你刮走了，你要多吃点儿啊。那…那我以后也要给你包汤圆……
蒋文旭几乎是扑过去抱住贺知书的，房间里开着暖气，其实很温暖。蒋文旭却觉得怀里的这个人是冰冷的，手冰的，身子是冷的，连刚落下的眼泪也是那样的凉。他把贺知书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怀里，连同着从床上掀起了被子把贺知书紧紧抱在怀里。
“…小书…宝贝，对不起…是蒋哥没有保护好你，让他这么欺负你…”蒋文旭也哭了起来，很隐忍的，很压抑的哭。他怕声音一大，他的小书就不见了。
以前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委屈，在蒋文旭抱住他那刻真的都已经收不住了，贺知书他忍不了了。贺知书的眼睛又红又肿，可眼泪就是止不住。贺知书伸出双手抚上蒋文旭的脸，一遍又一遍的确认。最后搂住了蒋文旭的脖子，头埋进了他的颈间。
“蒋哥…蒋哥…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蒋哥，你回来了…我骗你的…没有关系的，你在外面怎样都行，但是不要忘了我啊…不要丢下我…我可以等的，我真的可以等的…等你回家，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
任何人都不行的，只有蒋文旭。只有蒋文旭可以轻易地摧毁贺知书建立起的自以为很牢固的城墙，只有蒋文旭才能焐热贺知书那颗自以为凉透了的心，任何人都不行，只有蒋文旭，只有那个他爱了十五年的蒋文旭。
“…小书…小书，哥让你受委屈了…蒋哥不是东西，我该多宝贝你啊…蒋哥怎么能让你这样受尽委屈…”蒋文旭抚上了贺知书的头，他把贺知书抱得更紧了。“…宝贝…宝贝，蒋哥没保护好你…我不会丢下你的…你也别丢下蒋哥啊，我最爱你的…”
现在的蒋文旭还是那个少年。笑时开怀，爱时热烈。不会酒桌前的虚假迎合，不会对爱人冷嘲热讽，甚至伤害。他没有和贺知书经历那么多，可是他知道，怀里的这个人，为了他，17岁就把自己献了出去，18岁弃了家人和他私奔，19岁用命换来了他的事业，23岁失去了双亲，25岁弃了骄傲给他洗手作羹汤…四年前开始学会吞下所有的委屈，在毫无生气的房子里，等待着正在和别人厮混的蒋文旭回家，哪怕他知道这个人会彻夜不归。面对着用自己父母留下来的房子换来的那个所谓的家，贺知书究竟会怎样难捱啊…
桩桩件件似一把把刀，凌迟着蒋文旭。他也不知道，人为什么会变。他爱惨了贺知书，无论是少年还是青年。
他还是辜负了他此生唯一不会辜负的贺知书。
18岁的蒋文旭把30岁的贺知书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蒋文旭没了来时的慌张与不安。甚至不去细究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去细究他和贺知书哪来的这么多相伴的日子，这究竟是真的还只是一场梦？
此刻，他只想抱着贺知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