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都被吓住了,直往后退,胆子小的拔腿就跑,剩下村干部似乎还有点责任心,虽然也站得远远的,却也没逃,只是一连声地劝我快走。
我是亲眼看着它被从地下挖出来的,不管什么动物,身上压着几米深的泥土这么久,早该憋死了,更何况它在埋下去的时候本来就应该是具尸体——除非这群人是合起伙来在骗我,但我想不出这种骗局的意义,把我们三个吓跑吗?
别说是头牛起尸了,就算是个人起尸我也不会抖一下。
不过如果是真的……难道是他们无意中选了块大凶地,不管什么东西,一下葬就会尸变?
它真的是头僵尸牛吗?
我看了看黑眼镜和六子,突然想起闷油瓶以前滴血跪女尸的事迹,心生一计,便走到坑边,用小刀在左手背上划了一下,然后挤了一点血滴在牛身上。
只见那牛肚子猛然一缩,埋在土里的身体顿时拱动起来,把我吓了一跳。几个村干部更是惊呼着一哄而散,再也顾不上我们了。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天赋异禀。”黑眼镜啪啪地鼓了几下掌,伸手拍在我肩膀上,我的心却是虚的,提心吊胆地观察了一阵,发现那牛只是在原地挣扎,似乎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才总算放下了一半的心。
“下面有古城,该不会是积尸地吧?”六子真不愧是我爷爷派来的人,一开口就是专业名词,不等我回答,他就拿起铁锨,几下把预留的踏脚点挖塌了,“没事,弄点汽油来烧了它,再凶的粽子,爬不起来也没用。”
说实话我倒并不担心粽子凶,我怕的是这一系列怪事是人为的,而我更不希望的,就是那个人是闷油瓶。
村干部听了六子的话,真就折回去拿油了,我看着那高高露出土面的牛肚子,突然觉得不太对劲。怎么会是肚子拱起最高呢?不管是粽子还是僵尸,它们的动作都还是以骨骼肌肉为限制的,可这头牛的动作完全违反常理,怎么看也不像是它自己在动,反而更像是一只正在充气的气球……
糟糕!
我正要开口,黑眼镜忽然甩出一样东西,直冲着牛飞去,正插在胀得发亮的牛肚皮上,只听哗的一声,从里面一下子爆出了一大蓬暗红色的液体,在坑底铺了满满一层。
耳边传来了抽冷气的尖啸声,我向坑里定睛一看,几乎要吐出来,原来那所谓的液体,竟然是无数不断蠕动的暗红色肉虫子,它们缠绕在一起,就像一大锅粉条似的,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腥臭味。
“我靠……这是蚂蝗……”
四 麒谕 3
“不可能,肯定是蛆,蚂蝗哪会吃尸体……”
正说着,六子的话突然中断了,他露出个非常难看的表情退了几步。而几乎就在同时,我也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夹杂着腐臭和血腥味,从洞底扑面而来。
我一手捂着鼻子,蹲下查看了一下,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不是吃尸体,”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是这头牛‘被’吃成了尸体。”
六子抽了口凉气。
他不知情,我却是听过这蚂蝗的厉害的。在张海客讲的故事里,他们就曾经在地下饱受蚂蝗钻肉之苦,这些鬼东西和普通的蚂蝗不同,能钻进活人皮肤里吸血,还会产卵,这满满一土坑虫恐怕就是被寄生的结果。
想康熙年间黄河夺汴入淮,整个泗州城没入水底,不知有多少来不及逃出来的百姓被压在淤泥里,这里早就成了积尸地,养出尸虫也是毫不出奇。可它们原本不是藏在地底么,怎么会跑出来的?难道是有人挖穿了土层?
“操,不是吧……”
我猛然醒悟过来,站起身,心中一片惶然。
闷油瓶的族长铜铃还在我手里,他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已经拿到过铃铛,但又偏偏记得东西在泗州城里,所以打算进去再找一次吧?
这也太坑了,他以前可是好几个人一起下去的,现在只剩他一个,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危险。早知道我就应该满世界贴失物招领钓他,而不是千里迢迢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玩真人版的生化危机。
我越想越郁闷,忽然看到村长拿着把猎枪又折了回来。他大概想打牛,看到坑里那一锅虫粥也吓了一跳。我嘱咐他千万不能碰这些虫,日后遇到了也能躲就躲,能烧就烧,等他白着脸点了头,我又强调道:“最要紧的是,最近别让大家下地了,这些虫躲在泥里,很危险。”
村长的行动十分麻利,马上就叫来几个村民去各家通知。我和六子则用他们带来的柴油把蚂蟥都烧成了焦炭。好不容易办完这一切,我正想回村再打听点消息,擦了把汗一回头,竟然和黑眼镜撞了个满怀。
“是你?”
脑子里被闷油瓶的事塞得满满的,我几乎都忘了他的存在。搞半天大家这一通忙活,他老小子全程都跟在后头围观,半点活也没干。
“怎么,牛肚粉丝汤能起锅了?”他退后两步让出路,却没有一点要伸手的意思。
我心里烦得很,没好气地说:“不是你干的好事吗?不帮忙还说风凉话。”
黑眼镜一挑眉,“帮忙?这可不在老爷子规定的服务范围内呀。”
我愣了下,才想起他是指我爷爷。敢情他刚才出手,只是怕等我走近了那牛肚子爆开有危险,并不是真心想帮我办事。看来他的自我定位是监视者,根本不可能听我的调遣。
意识到这点后,我懒得再理他,自顾自往村里赶去。黑眼镜不紧不慢地吊在我后头,进了村,我心里也有了招。
“站住。”
黑眼镜闻言果然乖乖站定,装出一副极假的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回杭州啰。”
我笑了笑说:“那行,既然你跟定我了,那就帮我打听打听张起灵的消息。毕竟见到他我的旅程就结束了,咱们早完早散伙,大家都省心。”
黑眼镜闻言仰头望了望天,又望望我,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指向我,说了声“有道理”,便转过身朝另一条小路走去。
他这么干脆,倒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我喊了声“半小时后在这集合”,便给六子也指了个方向。
其实我真没指望他们能问出什么来,毕竟见过闷油瓶的只有我。好在我这边不负所望,很快就打听到有个外人雇船去了湖上的消息。
听他们的形容,那人像极了闷油瓶,我的心磅磅直跳,问了方位就打算也雇条船去追。没想到那些村民们一听说要下水就连连摇头,最后逼急了才说:“客人,不要到湖上去呀,最近湖里有古怪,我们都不敢去了。”
什么古怪,无非是蚂蝗跑出来了而已吧。不过惜命是人之常情,没法子,我只好提出高价买条船自己开。哪知这下得到的回答更奇怪了,他们告诉我,村里的好船都被人买走了,那些人在几天前就急匆匆地划向了洪泽湖心,至今未归。而剩下的船都是常年不用的残旧货,下水后很容易出事。
经过我的再三保证,村长才把我带到湖边,指着那一溜倒扣的木船,让我自己挑一艘,也不要钱,说就当是发现蚂蝗的谢礼了。
三人集合后,我带他们到我选的船旁边,再把计划一说,黑眼镜立刻露出了不敢苟同的神色。
“这谢礼真够磕碜的。”他用鞋跟敲了敲船底,那是一条足有两指宽的裂缝,还有草叶从里面伸出来,“少爷,我可是个旱鸭子,待会船翻了救不了你呀。”
我心说谁他妈要你救了,真遇上蚂蝗还不得我献血,推开他把船翻过来,再招呼六子一起把船推进了水里。
其实六子划船的本领很一般,看动作就知道。不过洪泽湖原本就是悬湖,水平面比陆地还高,加上现有的大部分水面都是水淹泗州城后才形成的,所以平均水位并不深,基本上靠一根竹篙就能畅行无阻。
我们的船是全木质的,很小,稍不注意就会翻船,船底还有好几条裂缝,能看到微黄的湖水。大概是季节原因,空中没什么鸟,只能远远看到地平线附近有个黑点,应该就是村民们说的那条船。
我和六子轮换着撑船,小舟穿行在大大小小的滩涂中,朔风萧瑟,四下是连天的衰草和苍白的长空,一抬眼就能看到那仿佛静止不动的黑点。随着距离逐渐拉近,我原本焦灼的心境居然一点点冷却了下来。
如果那真是闷油瓶,我见到他之后该说什么?“好久不见你怎么又胖了”?还是“你的铃在我手里,乖乖听话就还给你”?他会不会揍我?或者把我丢到湖里去喂鸭子?
四 麒谕 4
正越想越离谱,黑眼镜突然敲了下我的背,“喂,你跟那张起灵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扭头看了眼黑眼镜,突然有些感慨。十多年下来,这个问题真是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其实他是我老婆。”我说。
这么扯淡的问法,也就只配得上最扯淡的答案了。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个问题,它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要为一个关系并没有多特殊的人付出如此之多。但我既不觉得不该为“关系不够特殊的人”付出,也并不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所以解释起来就尤其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