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回看着僵持不下的双方,打破寂静的竟是闷油瓶,他抬头看着张诗思,淡淡地说:“你如果有宗主的自觉,应该更珍惜族人的生命,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没想到张诗思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居然换来如此不留情面的回答,我几乎都想喝彩了。这小子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欠抽,05年那次也是,任我磨破了嘴皮子,连屁也不放一个,要不是他那么能打,我早揍他了。
张诗思定定地看着闷油瓶,突然展颜笑了笑,就把手背到身后。她这一笑极其古怪,好像闷油瓶的反应早在她意料之内。我心知没好事,双手抱住支撑柱,随时准备发力,但其实我也很怀疑,他们就算一拥而上,真的能一举战胜闷油瓶么?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她迈开步子往前走了一步。我见全叔做了个手势,立刻又有五个人朝闷油瓶冲去。这次他们有了准备,都谨慎了许多,不敢轻易近身,互相用飞索配合攻击,一时间竟然连闷油瓶都被困住了。
我心知不妙,看着张诗思施施然朝前,继续道:“起灵,你知道吗?你刚才一共犯了三个错误。其一,不珍惜性命的是你。棋盘张传人众多,为了复兴张家的使命,我们都有牺牲小我的觉悟。但是你作为巴勒布唯一的幸存者,才是真的输不起。”
混战圈子突然传出声惨叫,一个人拖着长长一条血迹被笔直摔了过来,但被全叔挥手挡开了。张诗思恍如未闻,又朝前走了一步。
“其二,”她伸出两根手指道,“张起灵体制确实是错误的,因为每个张起灵都有一个人为的致命缺陷。为了获知这一点,我的先祖张瑞桐付出了血的代价。”
什么!张瑞桐的死竟然另有隐情?我心中一震,还没来得及往深处思考,她又往前迈了一步,朗声说:“其三,摧毁四大本家的不是棋盘张的意思,恰恰相反,发出这个指令的正是‘张起灵’本人——但是以上都不重要了,因为所有的这些,你马上就又会忘掉。”
说到这里,她的位置已经完全背向我,我这时才看到,她背在身后的左手食指正勾着那只拳头大的金刚铃,中指有节奏地叩在铃身上,使得铃身不断地震动,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奇怪的是却完全听不到它发出的声音。
那是什么?
我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但身体的动作比思维的反应更快——此刻她背后全无防御,我几下箭步,就冲上去抢她手中的金刚铃。
就在我的手快要摸到铃铛的当儿,她向着身后的我轻描淡写地一瞥,带着笑意的目光中露出几分轻蔑。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穿过了她的身体,扑空跑到了她的前面,因为用力过猛,结结实实地扑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是幻影?我醒悟过来,四处张望,才发现张诗思竟然在房间的另一端,离我足有五六米远。
那才是她的真实方位吗?我急忙爬起来,只见她抬起左手,将金刚铃高高悬起,目光前所未有地冰冷,
“时间到了。”
话音才落,她突然挥动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然后就彷佛开玩笑似的,闷油瓶应声跪了下来。
我张大嘴,喉咙口的话顿时被堵住了。这绝不可能!可是我的双眼却看得真真切切,前一秒他的身形还在搏杀,可是就像大山崩塌一样,他倒了下来,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抽搐着,仿佛在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和痛苦。
难道又一场幻觉吗?在我的认识里,哪怕是幻觉,也绝不应该发生这种事!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大喝一声,随手抄起挂在手腕上的族长铜铃,就朝人群的中央冲去。
那些飞索忌讳损伤到铜铃,纷纷呼啸着散避开来。我跌跌撞撞地跑到闷油瓶的身边,大声喊道:“你怎么了,回答我!”
没有回答。
我扳过他的肩膀,让他抬起脸来,视线相交的一瞬间,我不由得全身发冷。谁能想得到,仅仅不到一秒的时间,他眼睛里竟写满了迷茫,目光的焦点甚至都不在我身上。
二 歧域 33
就像突然被兜头打了一闷棍,我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是怎么了?难道他的失魂症发作了?天下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一阵细碎的铃声惊醒了我的意识,我看向张诗思,她正在将金刚铃收回腰上的铃箱里,眼神无所谓地掠过我,对旁边的人说道:“东西拿回来。”
看着她冷漠的样子,我忽然就明白了——“人为的致命缺陷”是指的失魂症!它是人为造成的!
“为什么……”我喃喃地开口,但话没法接下去了,因为一条飞索又呼啸着朝我扫来,我下意识抬手去挡,飞索前端的钩爪铛的一声,顺势缠住了铜铃的手柄。
糟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条飞索是冲着铜铃来的。我急忙用力抓紧铜铃,同时用另一只手抓住了钩爪带棘刺的把柄,没想到飞索回抽的力量极大,一下子就把我从地上扯了起来,在空中甩了一条弧线,狠狠地拍向了一侧的墙壁,随即就连人带绳子一起摔在了一堆木箱子上。
我被拍得差点背过气去,瘫在碎木头上,右手腕上栓着铜铃的绳子居然还没断,被勒得笔直。我伸手想把钩在铜铃上的钩爪解开,但只觉得浑身瘫软,扯了半天竟然一点劲都发不出来。
“我来帮你吧。”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侧过头,就看到张诗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的身旁,手上提着那把廓尔喀军刀,正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为什么刀会……在这……”
“你的问题很多嘛。”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眯着眼睛说,“这把军刀其实也是天铁造的。真是奇怪,你连这都不知道,是怎么带我们进来的呢?”
我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只觉得嘴里充满了血腥味,大概是伤到内脏了,“剧本还……真他妈精密……临死前能不能让我多问几个问题?至少做个明白鬼吧。”
“好,你说。”她答应得倒是干脆。
“张起灵的致命缺陷……是人工控制的失忆吗?张瑞桐用血的代价了解到这个缺陷,到底是……怎么回事?发出摧毁四大本家指令的是‘张起灵’,又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并不指望能从她身上得到答案,但只有不停地说话,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将缠在族长铜铃上的飞索在地上盘绕起来,打算趁她不备就发力绊倒她——这是现在唯一的希望了,反正我已经输无可输,赌命一搏也未尝不可。
张诗思又笑了起来,“齐羽,你很聪明,我一直都非常欣赏你。既然猜到这一步,离真相已经非常接近了。我说过,我会让你见识到操铃术的第二十八式,这个约定我可没有忘记。你看,这也是我留你到现在的原因,很高兴由你来做我的见证人。”
我脑袋里嗡地一声,仿佛要爆炸了,但我还是竭力张口问道:“你说……第二十八式……是控制‘张起灵’的手段……你可以用那只金刚铃,让他的失魂症发作。难道……张家一直都是这样……操纵……着历代的‘张起灵’……?”
“又猜对了。”说着,她单膝着地蹲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此刻她的脸庞离我非常近,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这只祖传的孟婆铃就是最好的证明。它还是你帮我找回来的呢,我又要谢谢你了。不过很遗憾,要成为王者,关键就是掌握信息差,所以你的问题,我一个都不会回答。你的推理到此为止,你的小动作……我也已经注意到了。”
她一脚踩在飞索上,接着提起刀来,“为了感谢你,我就说这么一点吧。张起灵是傀儡,是张家获得力量的道具,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曾经也有‘张起灵’想要反抗这个命运,结果就被杀了呢。剩下的,请你到地下向诸位先祖请教吧,我想他们会很喜欢你这个新人的——永别了。”
伴随着随后三个字,她一刀插进我的右胸,然后拿起族长铜铃扬长而去。
很奇怪的,比起胸口的剧痛,似乎我的脑袋还要痛楚几十倍,思路却又清晰无比,我甚至还能听到张家人的窃窃私语。
“他把我们的人杀了,不把他处死,怎么平息众怒?”这是那个眼镜的声音。
“不行,暂时还得留着他。等找到他说的那个盒子,再让他上去一次。之后你们想怎么样都行。”张诗思淡然地回答道。
“好,到时候由我执行!他杀了小九,我不会放过他的!”第三个声音咬牙切齿,显然蕴含着无尽的愤怒。
随后便响起了第四个人的嗤笑,“哈哈,在那之前,我看先给他点惩罚吧。他不是死不掉吗?就算把手指掰断几根,或者在身上捅几刀,最后也会长回来的。”
这帮傻逼在说什么?他们打算也杀掉闷油瓶吗?还是要再次欺骗他,等到利用得干干净净,再把他千刀万剐?
为什么会有人拥有这么可怕的命运?我仿佛能看到他在张海客的故事里行走,一步步走进老喇嘛的故事,再走进楚哥的故事,然后出现在我身边,最后从我的人生中离开。
我十分清楚,我的生命正在流逝,比起闷油瓶其实我应该更担心我自己,但是我还是没法抑制自己的伤心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