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的目的……我能说我的目的就是保护你们不被机关整死么?这样根本没法对话,“你怀疑我也对你们家的秘密有兴趣?”
他没出声,表情很冷淡,看起来不像是肯定,却也没有否定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来?你难道就没有想做的事?”
闷油瓶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必须来,但是很多年前,那个理由就不成立了。这是我在疗养院里回忆起来的唯一一件事。”
“那你现在来这,是为了找回记忆么?”
他摇了摇头,我有些烦躁,音量也提了起来,“那你为什么来?咱们下一步是干嘛?要不要把这些砖头瓦片搬下去?”
“我以为你知道的,”他直视着我说,“我到这来,是因为你。”
我完全傻眼了,只觉得房里的寂静像水被吸进沙土一样,向我心中缓缓渗透,然后全部变成了恐惧。
对不上。
我们的话完全对不上。
闷油瓶的意思是,他以为我知道这里面的秘密,我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才想来的,所以他决定带我过来,但实际上我只是因为担心他会出事,才要求同行,我根本不在乎他会去哪,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在试探我吗?
或者说……我的天,这整个巴乃之行根本只是个误会?
我们之间到底缺少了什么?沟通吗?是什么力量促使我们走到这里来的?
我突然想起文锦在蛇沼说过的话,“它”就在我们的中间……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已经彻底理解了“它”所代表的东西,以为我能洞悉“它”的意图,所有能做的预防措施我都做了,但现在,却仍旧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左右我们的行动。我和闷油瓶出现在这里是被“安排”的,我却不知道是出自谁的安排。
这让我很不舒服。
迅速回想了一下我们出发前的交谈,我再次确认关于张家楼和终极房间,应该是没有给他做过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明示暗示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向闷油瓶发问道:“为什么你要为我到这里来?”
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得到答案。
闷油瓶很平静地说:“因为你是齐羽。”
“齐羽?”我第一次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是这样的陌生,我似乎根本就不认识他,因为在他眼中的我,根本就不是我,“齐羽是什么意思?他是什么身份?”
说完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我现在也不在乎了。
二 歧域 27
闷油瓶摇了摇头,再也没出声。
这就是他的答案吗?
不知道?不想谈?还是不能说?
在决定冒充“齐羽”的时候,我就算想破头也不会想到,他会变成一个我不得不面对的疑问,一块无论怎么都没法拼合在真相版图中的,离散于故事之外的碎片。
有人告诉过我,和我相关的所有小动作,都为了让别人误会我就是齐羽。
然而我很清楚我不是。
我只知道一件事,齐羽是一个死在1983年的死人,我不在这里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再出现在故事中。
我在扮演一个死人,而那个人和闷油瓶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闷油瓶,不能或不愿把真相说出来。
我焦躁地来回踱步,感到脑子都快要爆掉了。
闷油瓶也没管我,还是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似乎只要是在他脑袋上的东西,他就永远都看不腻。我突然冒出个荒诞的念头,如果此刻我突然有了蜘蛛侠的能力,爬到他的头顶上,他会不会老实一些?
我长叹口气,一腔邪火没处发泄,只得恹恹地问他:“张起灵同志……我真的不知道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其实我也根本不知道那个齐羽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我感觉自己都开始语无伦次了,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垂下双手道:“哥们儿,我真的一无所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意外地感到了一阵心痛——原来我还是没能克服对无知的恐惧,哪怕回到几十年前,掌握着未来的所有关键信息。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的无知,但我还是第一次直接说出自己的痛处。
这十年间,我想过很多次,如果闷油瓶向我坦白,我就可以帮他了,我会尽一切可能哪怕做出什么不道德的事也无所谓。但现在他确实向我发出了求助的信号,我却无能为力。
是我使他到这来的吗?
难道未来是由现在决定的?
还是我替换了某个决定性的因素?
闷油瓶淡淡地说:“那我们回去吧。”
他站了起来,语气里并没有失望,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慢着!”
忍不住的反而是我,我跳起来拦在他面前,他脸上现出了一丝惊讶。
“为什么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这里找不到线索?既然都到这来了,现在走不是脑子进水了么!”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点走调,但我已经清醒过来了。什么狗屁玩意!不管是谁想耍我们,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二叔和我讲过,想知道对方的意图,最好的办法是“动机倒推”。“它”现在把我和闷油瓶引到了这里,而我们现在没有任何性命危险,那“它”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利用我们找出终极的秘密。
反过来说,在得知终极是什么之前,“它”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所以现在终于轮到我们走棋了。筹码在我的手上,且不论“它”靠什么把我们驱赶到这的,既然是“它”的追求,我就要赶在“它”之前把真相抓在手中。
“不知道不等于什么都做不成。”我对闷油瓶说,同时也给自己下了总结,“我们得扳回一局。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一起来吧。”
话是这么说,要怎么开始也是个问题。我又看了眼蚊香样的石墙,正中心是一块空地,摆着一桌一凳,也都是石头雕的,似乎还有腐朽的坐垫和摆设。远远看去,桌上散落的是一些和周围规格相同的石片,旁边还有几把形状各异的雕刀,以及打磨工具。
“你们的任务不会就是在这磨石头片吧?”我随手抓起一片凑近看,石质细腻坚硬,应该是经过挑选的特殊材料,一面密布花纹,四个角则有微微凸起的点和凹槽,所以叠在一起才不会滑开,“有什么用?古代的磁卡?”
闷油瓶接过去看了看,答道:“这是一种记录。”
我对着光细看上面的花纹,才注意到那些花纹分离成几行,有很强的规律性,明显是一种经过加密的文字。
果然,张家密室里最宝贵的东西是文字消息。想也知道,有下面几层的古董,财富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怪不得用这样小的石片,大了会很容易断裂。
“上面写的什么?”
他看了一会道:“没什么,勾股定理罢了。”
勾股定理?我愣住了,原来我一开始想错了,这鬼地方不是历朝历代的秘史,而是一个高科技宝库?那我再翻一下,是不是还能找到更惊人的,比如力学公式?或者质能方程?
我换了一段墙,专门挑了个纹饰和之前那片不同的递给闷油瓶,他很轻的叹了口气,念道:“第一三八五三四五。令张陵兴天师道,宗亲子孙继之,至三十六代。令张柔从忽必烈,征鄂功成。天师道入朝室放度牒,掌天下道事。道三法二六,记为六五八三序。”
我呆了一下。
这段话里最如雷贯耳的当然是忽必烈,但还有个人同样著名,那就是张陵。这个名字非常普通,如果仅仅是靠名字,自然没法确定是哪个字,但是既然是兴天师道的张陵,那就只可能是天师道的创始人张道陵,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张天师。
除去最后的数字,这段话字面的意思很简单:让张陵兴起天师教,世代由子孙传承,直到三十六代。又让张柔跟随忽必烈建立功绩,而后天师道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得以统领道教众派。
其中的逻辑意思更简单了:张家想要拿到宗教上的话语权,计划垄断宗教,于是派张道陵先创建了天师道,逐步发展壮大。到了元朝,又派去张柔里应外合,才正式把天师道扶为正统。
但是具体到历史中却显得非常恐怖,因为从张道陵创立天师道,到忽必烈时被朝廷封为天师,中间相隔了一千多年。也就是说他们经营了一千多年,才终于达成目标。
为什么?通常人的思路不会这么迂回,凭他们的能力,派人替换掉某个宗教领袖不费吹灰之力。而且跨度如此之大,他们是怎么保证事情不走样的?
很早以前我就觉得奇怪了,张家人做事似乎格外的有耐心,比如巴乃张家楼的修建,可以提前几百年种树,甚至在千年前就设置好铜球开路,似乎他们从来不担心自己的目的会因为历史走向而变化。这只有两个可能性:一,他们完全视外界如无物,无论盛世乱世或是改朝换代,对他们都毫无影响,甚至在遇到阻碍时,他们会反过来影响时局;二,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千年后能够达成,并且那个目的足够诱人,所以代代都在向那个方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