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去金属化后,路上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我起先还在想是不是他们想太多,后来才发现是我想太多了。这条楼梯竟然是径直向上的,两侧是一成不变的木板墙,没有窗户也没有通向八层的出口,只是坡度时急时缓,跟墓道似的。
木板墙上偶尔能看到刻字或图画,不过大部分都被人刮掉了,露出粗糙的木茬子,剩下的也跟乱码一样不知所云。
因为好奇墙后的结构,我选了条被刮得特别深的伤痕,用指甲用力挖了几下,才发现木板竟然很薄,但里层是灰白色的石墙,不知道有多厚。想到他们之前的猜测,我们现在无疑已经在“大型机关房”内部了。别说从上面扔绳子下来,估计从楼外面爬也是没法进到里面去的。
难以置信,这哪里还是石头房间,活脱脱就是石头保险箱。
不过这样就可以确定了,金属神秘消失的现象一定是人为的,而不是超自然现象,否则根本不必把我们封闭在狭窄的地道内。
被藏起来的一定是非常复杂的机关,就像电脑屏幕,显露出来的只是一个面,但真正让玻璃上出现图案的,其实后面是升压板和灯管,以及下面体积庞大的主机。
走了大概两分钟左右,我们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非常广阔的房间,长宽都有几十米,高度也有十米以上。考虑到楼的尺寸,这只能是古楼的最上面两层了,没想到它们根本是打通的。
我们周围立着许多一人合抱的柱子,上面纵横交织挂满了青铜铃,像张大蛛网张在我们头顶。一条铁锁梯凌空盘旋在柱子之间,弯弯曲曲一直通到顶端,尽头有个很大的圆盘,不知是门还是机关。
“那就是你们说的密室?”我走了几步,看到墙边也堆着不少箱子,本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忽然注意到地面和四壁竟然是一体的岩石,完全找不到接缝,呆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老天,这栋楼……和山是一体的!”
全叔也摸了摸岩壁,点点头,“是的,我们可能已经不在楼里了。”
在楼下的时候,我们从没想过要绕到楼背后看一看,它究竟是独立建筑还是靠在山岩上的。现在看来,大概在整栋楼中心有一根石柱,两端都与山体连接,是张家人在开凿这个洞窟时特意留下的。这栋楼的所有构件都环绕着那根柱子建造,并且以它为支撑,再用木料制造出塔楼的“外皮”,这样既不容易倒塌,也能轻易突破木结构承重的极限。
我们方才还以为路两边是石墙,其实那时我们已经进入了山体,两边是实打实的岩层,就算我们暴力一点,用炸药开路,恐怕也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再感叹张家人丧心病狂了,用手电照亮头顶的阶梯,长叹道:“这些楼梯是软的,直接和铃网连着,只要有人上去就会响成一片。”
有人大概是不服,走到最近的柱子边看了看,也很无奈地对我们摇了摇头,“柱子能转动。”
也就是说没法顺着柱子爬上去了,除了使用族长铃铛光明正大走楼梯,也许唯一的暴力破解法,就是把这里灌满水让铃铛失效吧。
“如果把耳朵堵上,会不会安全点?”
“会更糟糕。”张诗思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然后指了指台阶和柱子的接头处,“为了防止有人绕过铜铃,这里的机关一定和声音有关。如果触动上层的自毁装置,那我们就白来了。”
乖乖,真是不给人活路。我退了几步,望向闷油瓶,用眼神问他怎么办,他淡淡地答道:“你跟我上去,其他人回下层。”
“我?”我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相信他居然没打算一个人上去。不可思议,独行侠闷油瓶居然会指定我当他的小弟,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奇怪,“我靠,你说真的?是不是东西特别多,你要我去当搬运工?”
理所当然闷油瓶是不会解释的,张诗思对我眨了眨眼睛说:“靠你了,小齐。把东西带下来,咱们就能回家了。”
我心说这就叫童言无忌啊,危急关头偏要说这么不吉利的台词,然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压根就没家可回。
我家他妈的在几十年后的杭州,我现在想回自己家唯一的办法就是,突然出现在我爷爷面前,自称是他的私生子,有一定的概率他会认我当儿子。
等我回过神来,那边的全叔等人已经提着东西往回走了,张诗思依依不舍地对我挥着手。等他们走远,闷油瓶从包里拿出一只铃,把其余的东西扔下,然后对我做了个跟上的手势,就朝着铁索梯的起点走去。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族长信物了,但令人惊讶的是,它和张诗思的那只金色的手持铃差不多,也是金刚铃的样子,只是手柄上的金刚杵造型更常见,而且色黑如墨,铃身上有一个指甲盖大的错金梵字,非常显眼。
我认识那个符号,那是地藏菩萨的种子字。这是密宗的说法,表示诸佛菩萨的真言,“种子”谓之生发,取“一字可生多字,多字亦可含摄於一字”之意。看来金册中写的东西也不算没有来历,张起灵和地藏之间确实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闷油瓶轻轻震动了一下铃铛,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响声,另一只手拉着我,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阶梯。
二 歧域 26
就在他的脚尖触及到台阶的一瞬间,我听到铛的一声巨响,像头顶悬了口大钟,陡然被撞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而就在这一刹那,闷油瓶的铃也响了。说也奇怪,那清脆的铃音一起来,轰鸣声顿时就弱了下去。我定了定神,才听出钟声原来是由无数的铃声汇聚而成。原来这里所有的铃都经过精密的计算,不管触动哪一根丝,都会立刻带动所有的铃,响声惊心动魄,一波接着一波,彷佛洪钟又如怒潮,却怎么也盖不过那地藏铃小小的声音。
是幻听吗?
我忍着眩晕,也跟上了铁索梯,跟着他朝高处走去。梯子上的木板保存得还比较好,很坚实,但走在上面的感觉却非常奇异,像弹簧床似的,每一步都不像踩在实处。
我知道这都是幻觉,和豪雨般的铃声相比,其它的知觉都被挤压到了意识的角落。我几乎感觉不到有人拉着我,只知道自己必须前进,努力把注意力聚集在腿上,督促自己迈开腿。但我收不到反馈,没有裤管摩擦皮肤的触感,也看不清周围的链条和柱子,杂乱的色彩和光影在眼前跳动,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在阶梯上行走,还是在想象中行走。
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硬要形容的话,我就像被巨浪卷进了海里,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被巨力拉扯着抛上抛下,而地藏铃持续不断的声音就像一根细细的保险绳,我只能任由它拽着我,被勒得痛苦不堪,仿佛随时会被扯断,却无力缩短牵制,也不敢解开。
这个过程一定很漫长,因为等到所有声响消退,我发现自己坐在最高处的平台上,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闷油瓶也气喘吁吁的,好像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我脱力地瘫在平台上,周围的铃网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还好我们待的地方很稳固,也没有和铜铃相连,不用担心再引起连锁反应。
不知道躺了多久,我翻了个身爬起来,身体重得像灌了铅,但好歹是缓过来了,“你来过?”
闷油瓶“嗯”了声,抬头看着头顶的圆盘。它的直径大概有一米五,和我们在四姑娘山见过的圆盘很像,铁链的材质差不多,表面有着细腻的黑色亚光,上面盘踞着浮雕的四灵和麒麟,装饰得非常华丽。
他伸手在麒麟上按了几下,然后抓住圆盘一圈圈旋转起来。那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幻觉,似乎随着他的动作会有耀眼的白光漏下来,然后等我们爬上去,会发现那是个圆形的宇宙飞船,四壁都是闪烁着灯光的控制面板。
事实当然不会这么离奇,圆盘转了几圈后垂了下来,露出背面的梯子。我们爬上去,再钻过一段弯曲的甬道,就到了另一间方形的石室里。
我举起矿灯,眼前是一堵堵半人来高的石墙,从上方看好似迷宫般复杂,细看才发现大体呈螺旋状分布的,只有一条曲折的小路通向中心。
这就是终极吗?
一个石头修成的大蚊香?
别开玩笑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用手指轻轻推了下短墙,非常沉,毫无疑问是石头,唯一可疑的就是,这些石头打磨得非常光滑,呈片状,尺寸和名片差不多大,层层叠叠垒起来,互相之间没有黏合,乍一看就像无数的瓷砖。
闷油瓶没理会我的问题,简单看了眼房间的布局,单手撑着墙上缘,一使力坐了上去,然后淡淡地道:“好了,你可以说了。”
我有些茫然,“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这?”
“我?”我闻言大惊,“什么叫我要来?你啥意思?”
闷油瓶轻叹口气道:“你建议我来古楼,目的是什么?”
我靠,这不对啊,不是他自己要来的吗?我只是听了张海客的话,建议大家一起行动,怎么就变成我要来了?原来他一直觉得我是有什么企图?怪不得他谁都不带,单单把我拉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