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不上他没头没脑的发言,因为就在密洛陀抬手的瞬间,我看到有个人正趴在它背上。它宽达几米的脊背上长满了巨大的瘤子,有些甚至有半米多高,那人就在瘤子中间,如果不是角度恰好转过来,我肯定看不见。
老七和老六还在开枪,这只能是闷油瓶了。
妈的,这小子疯了,连武器都没有,难道还真想徒手勒死这玩意?我只觉得背后发凉,气都喘不过来,抢过不知道谁的枪,手脚并用地往人群外冲,没想到却被张诗思一把拉住了,“别去,你看他在干什么?”
我定了定神,凝目再看,才注意到那密洛陀虽然挣扎得非常厉害,闷油瓶却像根本感觉不到颠簸似的,死死地钉在它肩上。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陡然喝道:“停火!”
那两人大概是愣住了,动作顿了顿才住手,但见闷油瓶弓着腰似乎抓住了什么,踩着那密洛陀的背用力一蹬,从上面拔出了一根长条形的东西。还不等我看清形状,他向前冲了几步飞跃起来,又凌空一个180度的转身,一道乌金色的寒光就没进了密洛陀的肚皮里。
密洛陀挥爪向他拍了下,闷油瓶一定早料到会有这招,一个漂亮的空翻,整个人以刀为支点倒立起来,两脚同时撑在那只比脸盆还大的前掌上。
只听一声长长的裂帛般的声响,他就这样借助自己的体重和那一掌的力量,把密洛陀的肚子整个剖成了两半。
那是刀?
他是为了抢刀才跳上去的?
人群中陡然发出一阵欢呼,闷油瓶不等自己落地,已经抽刀跳下,一落到沙面就是几个连续的横滚,正好避开了倾泻而下的黑色内脏,污血夹杂着不知是什么器官的东西堆了一地,零零碎碎的吊下来,别提多恶心了。
密洛陀还想追击他,摇摇晃晃地在原地转了小半圈,忽然身子向前一扑,似乎是想用最后的力量把闷油瓶压死。但闷油瓶当然不可能中招,他抠住石条间的缝隙爬上墙壁,竟然靠着那些不到半寸宽的凸起,像猿猴一样飞荡起来,几下就回到了我们身边。
直到这时候,密洛陀巨大的身躯才终于完全倒下,房间震动了几回,扬起一大蓬沙尘,重又归于平静。
我下意识看了看粗糙不平的天花板,上面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什么也没剩下。
估计这间石室一定是贴着岩层建的,而且沙子也吸收了大部分冲击,否则这间房子八成得塌。老六和老七两人举枪瞄着还在断断续续哀嚎的怪物,愣了好一会才放下枪,突然怪笑着朝我们跑了过来,中途被沙子绊倒好几次,连滚带爬的毫无形象。
我回头看其他人也都一副被震惊的呆样子,似乎憋着台词不敢说,估计是对“族长”这个身份有顾虑,心里别提多爽了,迎上去对闷油瓶竖起大拇指道:“他娘的,你也太牛了!”
闷油瓶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刀,淡淡地说:“很奇怪,它的要害被人砍伤过。”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之前不可能没来过人。”我随口回答,这才有机会看清他拔出来的东西。那的确是把弯刀,流线型的刀身上还粘着大量的墨绿色血肉,腥臭难闻,能清晰地看出它曾深深地插在密洛陀体内,而且被愈伤组织紧紧包裹,除了露在外面的刀柄末端,只有刀刃还保持着原来的光泽,应该是做过特殊的防锈处理。
这把刀的造型很像是大马士革弯刀,但是整体曲度更大,刀头更宽厚,显然是砍刀的一种。我看着它心中一动,直觉得非常眼熟。
“这刀我见过,是尼泊尔那边的。”我说,发现张诗思抬头向我望了过来,表情若有所思,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廓尔喀战士的军刀。”
廓尔喀是尼泊尔的一个地名,同时也是指住在那里的民族。我曾经去过尼泊尔,对这些传说中最勇猛的战士略有了解。据说他们能一刀把牛劈成两半,作战极其英勇,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雇佣兵。他们曾经靠着冷兵器和英国正规军血拼了两年,使英方损失惨重,而在战争结束他们则又被招募入英军,成为一支世界闻名的劲旅。
当时在尼泊尔,我还想着一定要弄把正宗的廓尔喀弯刀带回家,后来因为记挂的事情太多给忘记了,哪想得到居然又会在这种地方再看到它。
闷油瓶皱起眉,翻腕平举弯刀,我一眼就看到在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铭刻着一个我更加眼熟的图案,它和我的记忆完全吻合,绝不存在恰巧类似的可能性——这瞬间就让事情变得不单纯了起来。
它是一只扬鬃怒啸的犼。
而在张家古楼铁盘机关旁的提示壁画上,也有这么一只犼。
二 歧域 18
难道那壁画竟然也和尼泊尔有关?那和迁到尼泊尔的马平川一家,又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我接过刀,在沙子上蹭了蹭污垢,更多细节露了出来。看得出雕刻的人非常细心,所以比我看到的壁画精致得多,但大体走势一样。当然,那样大的壁画,如果想完美地缩小到这个尺寸,要不精致也是不可能的。
“这图案应该和你们张家有关。”我说。
张诗思凑过来看了看,表情有些凝重。闷油瓶则拈起一点刚蹭下来的污垢,若有所思地在指尖上揉搓了几下,突然“啧”了声,望向密洛陀倒下的方向道:“不好,那东西不该杀的!”
我愣了愣,但一警觉起来马上就发现了,我们周围不知何时开始,响起了许多悉悉索索的响声。一开始还是细雨落在遮阳棚上的那种细微动静,但很快就变成了磅礴大雨般的巨响,所有的沙子仿佛炒栗子一样此起彼伏,突然拱起了无数的沙包,跟着黑色的石蚕就从里面涌了出来,疯狂地冲向密洛陀的尸体。
如果不是这场骚动,我都不知道沙坑中的虫竟然会有这么多,源源不绝,一转眼就铺满了整个沙面,让人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只有表层是黄沙,下面根本就全都是虫构成的!
而那些被我们挡住去路的虫子,似乎都不会拐弯了,径直朝我们身上爬,像见了血的食人鱼群,爬着爬着就下嘴咬。有只跑得快的已经到了我的肚子上,我随手一拔,竟然给活活扯断了,捏了一手绿色的粘液。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虫子爬动的沙沙声中,还掺杂着一种奇怪的吱吱声,那是从它们爬去的方向传来的,很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尖锐,但又极细微,不知有多少叠加在一起才能让人听见。
“快走,它们在啃尸体!”全叔叫道,用力拍着身上的石蚕,同时对铜门边的三个人吼,“门开了没?”
“差一点了!”有个人答着回了下头,发现身后的情况也大吃一惊,“快过来!马上开了!”
我们根本不用他提醒,便互相拖拽着往铜门爬去。混乱中有人推给我一只沙橇,这东西现在就像游泳圈,我急忙抓住,借助它的浮力把腰从沙里拔了出来,又回头去拉其他陷得太深的人。
其实从这直线过去不过十多米远,平地上几秒就能跑到,但在这样一踩一陷的沙子里,却完全是可望不可及的距离。
正挣扎间,那眼镜突然叫道:“可恶,来不及了,这是算好的陷阱!这不是密洛陀,这是布洛西!它的咆哮会把别的密洛陀引过来!”
我在心里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在瑶族人的传说中,密洛陀是布洛西的老婆,是人类的共同祖先。虽然不理解那些瑶族人干嘛认这么丑的祖宗,但这座山一定就是他们的婚房了。我们真是背运,躲开了老婆,却不知道还有个老公在房里睡大觉,结果撞了个正着。
不过这会也顾不上什么民间故事了,不知有多少虫子已经从我的袖口和领口钻了进去,它们的爪子都带有倒钩,我只觉得全身钻心地疼,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身上是什么样子,脑海里浮现着三叔在云顶天宫被蚰蜒咬后的惨象,心中不寒而栗。
“往前,不要停!”突然有人叫了声,同时我的手臂也被拽住了,回头一看竟然是张诗思。她的左手提着铃箱,拉着我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一副特制的指套,上面挂着几枚小巧的六角铜铃,手指一转,就发出了好听的“叮铃叮铃”的响声。
我看到好几条虫已经爬上了她的脖子,一条甚至咬在她下巴上,血把领子都染红了,她却连抓都不抓。
“小齐,我来开路,你带大家尽快穿过去。”
“可是……”
张诗思冷静地说:“我有办法。”
说着,她压着我的肩膀往前一探,踩着沙橇爬到队伍的最前端,然后将右手高高举起,五指舒展,开始柔软而灵巧地舞动起来。
从这一瞬间起,我感觉她的手指好似有了独立的生命,实在很难用语言准确地描述它们舞动的方式,但那精巧优美的韵律感,恐怕是杨丽萍在场也会感到自愧不如。而且最重要的是,随着她手指的动作,我发现她身上的石蚕开始一个个掉了下来,同时附近的虫子也停止了对我们的攻击。
“走吧。”张诗思喘着气说,她身边的人一起伸手帮她维持平衡,像抬轿子一样将她高高地举起,而他们则跪在沙上,努力增加自己和沙子的接触面。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沙橇竟然是队伍里唯一的一个了,真是悔不当初。要是我没有因为嫌弃滑雪板笨重而选了沙橇,我们的机动性也不至于低到现在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