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间梗住了,过了良久,才道:“这些事,胖子都知道?”
“当然。胖爷说,他要留在那里,给那姑娘报仇。”林静点点头,“他说,就算花两年、三年、五年,他也要把杀人凶手挖出来。”
我扶住自己的额头,原来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我,我自作聪明,自以为已经明白了云彩的立场和结局,甚至以为她是鬼影的同伙。她真的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我却是真的对不起她。
胖子是多么心细的一个人,我还记得他抱着云彩尸体痛哭的样子。即使在那个时候,他还是常常安慰因为潘子的死而陷入低谷的我,我则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看似玩笑的台词,其实都不是在开玩笑。
见我许久不说话,方晴小心地插话道:“齐老板,我能明白你的心情。胖爷当时跟花儿爷说的时候,就交待过不能告诉吴邪,也不要向你打听……结局。他说,他不想让任何人参与进去,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复仇。”
我苦笑了下,没有说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胖子除了定期联络外再无交流,根本不知道在他心中藏有这样深重的愤怒。
那是属于他的故事,我能做的,只有以沉默去尊重他的意愿。
林静也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有一些人,会因为生命中重要的人的变故,忽然被束缚在原地,比如胖爷,还有三爷……我之前在南京,很偶然的情况下,遇到吴三省。”她道,“但是他很快认出了我不是文锦,他说,他已经见过文锦最后一面了,在塔木陀西王母宫的陨玉里,文锦探头出来看了他一眼,已经算是……道过别了。所以他再也不需要做什么了,想做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从今往后,老九门就再也没有吴三省这号人。”
说到这里,她一直冷着的表情也有了些许波动,“他们不是不想前进,而是他们活着的方式,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决定,外人谁也影响不了。”
我知道她是想让我看开些,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呢?我固执的程度丝毫不比他们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深呼了一口气道,“现在,我的路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六 棋语 92
听她们的意思,现在距离我上山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而我感觉上却只有几分钟,只做了一个短小的梦。
也就是说,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沉睡吗?
那些发光的脉络,闷油瓶称之为命脉。假如命运是可视的,长那个样子也算意料之中——对于世界而言,命运的道路也许有无数条,但我们所在的那一条路就是唯一,因为所有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没法离开。
那么,光路尽头燃烧焦化的幻象,恐怕就是所谓的“劫”了。那些光茧落下的光点,弥补了焦化的窟窿,虽然燃烧的现象并没有消失,却还是在往后退去,这可能就是闷油瓶在青铜门里,用终极延缓“劫”的一种方式。
怪异的是闷油瓶和『那个东西』的谈话。闷油瓶问是否“无法返回过去”,『那个东西』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说,可能性现在还不存在,必须等某个人把它创造出来。
这跟我期待的答案不一样,因为我知道,我就是返回过去的亲历者,我从没打算去找返回过去的可能性,而是想弄明白当年这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它是一个结果,怎么会还不存在可能性?
想到这里,我不禁停下了脚步。现在事情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我没有返回过去,一直以来我以为的“返回过去”都是误解;要么就是,在未来,某人故意将穿越的条件创造了出来。
那会是谁?
“齐老板,阿宁他们下去了。”方晴的叫唤一下子唤回我的思绪,她的神色不太好看,“那个通道,不是要用你的血才能打开吗?”
我循声跟到机关之前,通往瀑布水车的通道果然打开了。这里有一个“九龙抬尸”的蚰蜒浮雕作为机关,需要吸取带有麒麟竭成分的血才会启动。上来的时候虽然匆忙,我还是记得自己把机关复位过的,阿宁他们能自己下去,难道是早有准备?
我召集其他人集合,沿着原路返回到瀑布下层。现在不是五年一次的丰水期,瀑布的水量少了不少,下降的速度相当缓慢。林静和方晴十分着急,一着地就带着人去四处查探,但依然没有看到阿宁队的踪影。
“这群人跑的也太快吧,难道钻进地里了?”方晴脾气原本就暴,恨恨地跺了下脚。
我打了个手势让她稍安勿躁。这地方非常大,我们不过是检查了瀑布下的涵洞,还有大量空间是未知区域。就靠这几个人,如果一点点找,怕是要花上两三天时间,当务之急是推测出他们最可能去的地方。
“可是,这附近能呆人的都已经看过了,再往另一边走,不就剩下熔岩了吗……”方晴听完我的分析欲言又止。
我的手不由自主摸向胸口,那里放着闷油瓶给我画的地图。有个地方原本是我的目标,若不是被车轮蛛阻止,这会我肯定早就去过了。
“不止是熔岩。”我呼出一口气,迈步走在了队伍前方。闷油瓶的图上有一条路,如果阿宁一行对那边感兴趣的话,恐怕是基于同一个理由——那里的地貌极其特殊,从地图上看,就像一个碎裂的眼睛,很难想象是什么结构,只看得出它非常巨大。我们身处的涵洞和它相比较,顶多相当于瞳孔边上的一颗泪珠。
沿着“天网”下方的一条窄缝向前,越走地面越热,到后来甚至能看到有岩浆在石缝下流动,发出红色的光芒。我们小心地踩着岩石前进,方晴紧张地拉着林静,俩人一个看路面一个看头顶,倒也和谐。怪的是哪怕在这么热的地段,头顶的“天网”也没有稀疏的迹象,反而变得更加浓密起来,看来那些蜘蛛对热量还是有一定抗性的。
空气越来越燥热,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现出一个发光的洞口,我们几个加快脚步钻了进去。迎着扑面而来的热风,眼前豁然开朗,众人都被看到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终于理解这里为什么会被画成眼睛了。它是个非常广大的空洞,足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上方的穹顶与下方的地面,颜色截然不同。天顶的圆拱是发着幽光的青色,也是我熟悉的陨玉的颜色;地面则是炽烈的橘红,高温的岩浆在其中翻滚。
这样的热量连陨玉也无法抵抗。能看到头顶的陨玉上生出无数钟乳石般的垂悬,有些在半路戛然而止,有些粗大的一直通到地面,堆积成一条条放射状的凸起,仿佛青黑色的田埂,将岩浆湖切割成无数大小参差的碎块,整体看来,确实很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中央瞳孔处的石柱最粗,一直插入到岩浆深处。它的上半截仍然是青黑色的,下半截被蜿蜒而上的岩浆包裹,用肉眼都可以看到,几股红色的奔流鼓动着向上涌动,由红转暗,最终融入到陨玉的幽黑之中。让人不由产生了怀疑:这到底是陨玉融化沉入了岩浆之中,还是恰恰相反,是陨玉在抽取岩浆的热能?
更为神奇的是,在这两股力量相互抗衡的地方,无论是往上还是往下,四面八方竟然仍旧爬满了白色的丝线,完全无惧高温的阻碍,犹如裸露的神经般缠绕在陨玉表面。
我们几个一时间都无法言语,直到有个声音赞叹地说道,“这就是陨玉和地幔的交界处,真是壮观,今天能见到也算死而无憾了。”
那是阿宁的声音。我循声看去,她和她的同伴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个洞口处,同样在看着眼前这一切。发现我们在看她,便回过头来,颇为潇洒地对我打了个招呼。
“你知道得不少。”我看着他们那边的几个人,心里有了警惕,“是谁告诉你这里的路线?你用什么方法打开机关的?”
阿宁不屑地“切”了声,刚想说话,却被身边的人拦了下来。她惊讶地回过头去,摊手做了个疑问的手势。
“我来代替她解释吧。因为我们觉得,如果这趟不是我们亲自来,会显得没那么有诚意。”那个人解下防护服的兜帽和防风镜,露出里面的脸孔。我不认得他,但是从银发碧眼的特征和生硬的汉语发音来看,显然又是个年纪不小的外国人。
“老默!”阿宁不满地哼了一声,那个叫“老默”的人笑了笑,对阿宁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如果你承认我是老板,现在就要听我的。”他对阿宁道。
阿宁的新老板?我皱起眉头,“你是谁?”
“我的公司在德国,叫作安静,现在已经全面接管了裘德考的队伍。”老默对我点点头,“大约五十年前,我们见过张先生一面。那时候我们答应过他,会做他计划的备用保险。”
六 棋语 93
安静?张先生?
我一下子愣住了,在脑海里搜刮一轮,想起我在西藏的闷油瓶石像处发现的信。有人给闷油瓶留下信息,说破译了一个古老的盒子,也推演了闷油瓶给他说的整个世界变化的过程,并表达了协助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