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狂喜从我心头掠过,但随之而来的是紧张和焦虑。他的呼吸若有若无,显然他现在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我必须等阴阳鱼填满,逃生通道打开,再带着他尽快逃出去。
可是所谓的填满,到底是靠什么东西呢?
我把灯光照向祭坛,阳侧已经完全被“头发”填满,阴侧则泛着诡异的绿光。我愣了一下,才发现那竟然是密洛陀的血。许多密洛陀的尸体呈放射状环绕着祭坛,从被砍断的脖子里正流出绿色的血液,精确地汇入了鱼纹之中。
是闷油瓶干的,他想用密洛陀的血开道!
我内心翻涌着激烈的情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才是闷油瓶坚持战斗到最后的原因,他明明已经无法前进了,依然不断地举起刀刃……这些密洛陀身上还挂着军装的残片,恐怕他已经想到了,这就是当年的张家军——那些他曾经想豁出性命去救的人,为了打开机关,最终却要被他逐个杀死。
在西王母羽化的数千年后,张家军是来这里的第一批人,他们将龙匣送进来后便牺牲了,变成彷徨的密洛陀,未能将龙匣成功带走。他们生前都是众人尊敬的战士,死后却落得同族相残的下场,这无疑是一件极残酷的事情。
我看看自己,比闷油瓶的情况要好一些,绿色的脉络只延伸到手肘,四肢也还是有知觉的。只是身上被黑茧刺伤的地方,伤口附近都是青色的一圈。我的时间不多了,不知何时就会和这些密洛陀一样。
而闷油瓶,甚至可能等不到机关打开的时候。
他明知道,我们之中死去一个就可以走出这个牢笼,让我死是最简单的。他却偏选择了胜算最小的一条路。这条路是用张家军的牺牲开启的,然后赌上的是闷油瓶自己的命。
没有必要犹豫下去了。
如果不能活着出去,一切都不再有意义。我护着伤口提起长刀,走到密洛陀的残骸边。
本来这些就是苟延残喘的个体,在之前的自相残杀中已经被撕扯得七零八落,血都差不多流干了,即使陨玉的修复力让它们能勉强爬过来,残存的血液也根本无法喷涌而出,只是断断续续地滴落。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闷油瓶说过,在这里不死者是不会真正死去的,再等下去究竟是祭坛被填满,还是它们再次爬起来呢?
我闭了闭眼,举起刀刃,将地上的肢体砍成了更惨不忍睹的碎尸。
从尸块中流出的液体,与我的血混合成奇怪的颜色。我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的血至少是红色,还是感叹自己也能做点微薄的贡献。这仿佛是一个比谁的血流得更快的比赛,也许支撑我的只是我心中憋着的那一股气。活下去的欲望和想去救人的愿望不断交织,让我这副与行尸走肉无甚分别的躯体里燃烧着仅余的意志。
闷油瓶说得对,我只是在逞强而已,人是丑陋而脆弱的生物。
可是,比起他说的不能抛弃的过去,我想要抓住的是有他活着的未来。
直到机关的响动渐渐变大,我颓然停下了挥刀的动作。到底过去了多久呢?这里没有计时的工具。我只是发现,当我想放开刀的时候,手指已经动不了了。
靠着长刀的支撑,我勉强站了起来。现在,另一侧阴阳鱼也被填满了,对应的鱼眼处果然出现了一个孔洞,看起来黑漆漆的,应该就是闷油瓶说的逃生通道。
我向那洞口走了几步,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地面正在震动,祭坛阴阳交接的分界线竟然抬升起来,就像一道弯曲的墙一样越来越高,将房间隔离成了两半。
“该死!”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既然这是用来逃生的机关,当时也会为了不让西王母追上而设置障碍。可是闷油瓶他,还在祭坛的另一侧!
我丢下长刀,不顾一切冲向分界线。但它上升的速度相当快,等我到了跟前,高度已经超过了我的胸口。我发狠大吼一声,扒着墙面猛扑上去,总算将半边身子送过了分界线,一伸手将另一侧的闷油瓶拉住。
然而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我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我既无法将他拉过隔墙,也不可能将他丢下。
隔墙在不断地抬升,手中的重量也越来越沉,我趴在上面进退维谷。就算我拼尽全力能拉住他,当隔墙升到顶端,我也只会被这玩意给腰斩。
也许这就是死到临头了。都说人死前会大彻大悟,可是我并不觉得我觉悟到什么。
哪怕下定所有能下的决心,使尽所有能使的力气,我依然救不了他。现在放手的话,至少我能救活我自己。
可是,我要是在这里放手的话,我就太不是人了。
“你娘的……给我醒过来啊!”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喊出这一句的,我的手只能拉住闷油瓶的一点衣服了,这最后一刻的不甘和愤怒,几乎烧红了我的双眼。
几乎就在同时,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在闷油瓶的身体四周,原本嵌在阴阳鱼纹里的无数的发丝忽然飘荡起来。
就像从地面长起的豆芽一样,我看着那些发丝慢慢生长、变长,最后聚成一股巨大的黑色隆起。曾经有人形容在热带雨林里,见过一夜之间长出的人型菌伞。看到这个黑色隆起,我能想到的类似的东西也只有这个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聚拢的黑色发丝往两侧荡开,其中浮现出一张脸。这张苍白的脸庞上有着姣好的轮廓,向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还没等我想明白这是什么,这张脸弓起后方的躯干,那龙蛇一样的身体向我俯冲过来,一下子将我从墙头上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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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画外音:
两位大大最近的速度终于又起来了,我都没想到更新得这么快。近期太忙,仍然会抽空更新。
by 平淡达人
六棋语74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我就被撞得腾空飞了起来。我本能地伸手乱抓,但晃动的光柱让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后背磕到了什么硬物,一下子就滑进一个洞里,随着弧度旋转着摔下去,就像是被卷入了下水道那样。
这个过程非常快,我才想起应该缩起身子,四周就又是一空。我感到自己落入一片凉风之中,然后后背迎来了一股猛力,耳鼻口腔跟着就灌入了大量的水。
这时候我早就筋疲力尽了,根本无力挣扎,只能闭住气放松四肢,让身体尽快上浮。好在这里的流速虽然很快,水流却并不复杂,感到自己接近水面后,我努力将头探出去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就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我的喉咙里一阵痉挛,开始剧烈的干呕。嘴里被污水带进来许多的浮渣,我根本不愿意去细想,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至少能呼吸到空气了。
可闷油瓶呢?我漂在水面,心却仿佛跌到了谷底。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在跌落的过程中我丢失了手电,无法确定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唯一能明白的是,这肯定不在刚才的陨玉房间。周围响着湍急的水声,光从那回响就能知道,这一定是个比刚才大得多的地方,八成是一条地下河。
看来我是掉出暗道了……而闷油瓶还留在原处?光这么想的几秒钟,我已经又漂了很远的距离,我用力划了几下水,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原处了。
一种巨大的绝望与虚无感笼罩了我,同时我心中又升起了另一种想法:说不定他也掉了下来,只是我还没找到他。既然闷油瓶说这里是逃生的出口,这个区域肯定是安全的。
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念头,但即使我想这么相信,也无力去验证。水流正不容抗拒地将我送往未知的彼方,我想呼喊,可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在水中浮浮沉沉,保持不被溺死已经极度困难,更不用说逆流而上了,我又尝试了几次,很快就觉得头脑昏沉起来,胸口异常沉闷。
忽然,我的肩膀擦到了一个东西。这是下来后第一次碰到的实物,我被推得一晃,漂流的速度也相应地减缓了。下意识地我就往那个东西的方向靠,很快那玩意又撞到了我的腰。因为四肢都很不灵活,我小心翼翼地用脚将那个东西往回勾,勾了几次,总算揽住了它。
我伸手摸了摸,这东西浮在水上,形状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似乎是用木头做的。
尽力把上半身压在这“浮块”上,我喘息了一会,尽力吐掉了肺里的水。缓过一点劲来,我竟发现手底下的触感越摸越熟悉。
这不是装龙匣的箱子吗?
脑子里灵光一现,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仔细一摸就更觉得像,甚至我都能摸到捆在上面的绳子,以及合拢的箱门。虽然很想打开验证一下,但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也害怕会损坏龙匣。
我回忆了一阵,实在想不起来它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但既然箱子在,闷油瓶说不定真的也能出来?我恍惚的躯壳里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这才感觉到水流的冰冷,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浪费体力,便把箱子上的绳子在手腕上绕了几圈,开始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