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摸清楚了还用出来吗。”小花啧了一声,“越是自己的地盘越看不透……有时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干脆把整个树林烧光。”
“但是那样代价会很大。”
我们都停下脚步,看着城里的点点繁灯。明明是一路从暗处回到光明,心情却格外沉重,也不知这繁华的景象中,究竟藏着怎样的凶险。
“你以前对我说过,”小花在我的身旁感叹道,“一旦踏入真正的黑暗世界,就别想回头了。我的爷爷、我的父亲都在看着我,要前进就要付出代价,我不是作为自己而是作为解家的当家走下去,那时我就想得很清楚了。”
他沉吟了一会,忽然又问,“反倒是你,可以放弃哪样?是吴邪,还是张起灵?”
六 棋语 23
我没想到这两个人的名字会忽然从他嘴里冒出来,“什么意思?”
“只是想到了一个看问题的角度。”小花抬头望着远处,看起来心不在焉,“你对你的对手好像很了解嘛。是因为早有预料了吗?”
“有些孽缘吧。”我含糊地说,“但是和你说的两人有什么关系?”
“我是在想,既然你的对手和你早已熟悉,他可能很早就在关注你的一举一动了。五爷为你筹备了许多年,对方留意你只会更久。”小花看看我,“本来按五爷的安排,你蛰伏几年也能藏得住。但之前你让瞎子混到四阿公那里,不就是为了找那姓张的吗?恐怕是这一波动作有点大了。”
“……哈,也许你是对的。”
当年张隆半说过,假吴邪是他们在试图清除“搜捕”张起灵的阴谋中被发现的。现在看来,到处“搜捕”张起灵的人,不就是我吗?
我 确实铺垫了庞大的计划去找回闷油瓶,通过拔除陈皮阿四的窝点,将那老贼逼出老巢,让闷油瓶可以早日脱离他的控制,但这大部分是由黑眼镜实施的,小花只是按 我的安排,给黑眼镜脱离陈皮阿四的队伍时留条后路。为了避嫌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点。他们俩的安全我都考虑到了,却唯独少算了假吴邪们的事情,结果把他们害 了。
至于找回闷油瓶的计划,眼下算是成功了吗?我醒来后黑眼镜并没有找我报到,不过他确实按我的计划,将黑金古刀卖给了三叔。按我们事前的约定,他应该已经得手了才对,然而我几天前见到的闷油瓶,可实在说不清是个什么状态。
“瞎子现在怎么样了?”
“笑话,你都管不住他我怎么管得着。”
小花模仿着我刚才的语气,我瞥了他一眼,他露出有些好笑又无奈的表情,“鬼知道在哪儿流窜呢。四阿公的窝点全都被掀了,他又不能回来,好歹没叫我去牢里捞人,应该是还逍遥法外着吧。”
晚风从我们之间穿过,我掖了掖翻飞的衣角说:“那现在盯上他的人可有点多,雷子港灿四阿公都是。”
“我看他开心得很呢。人死不过臭块地,就由他去耍。”小花轻描淡写地说,“他在外面瞎跑是为了保护我们,但有些人就是不愿意跑,才能保住另外一些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至今吴邪还没被杀?”
这两句话中间太跳跃了,我愣了一下,才想到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你是说张起灵?”
小花点点头,眯起眼睛的样子让我想起某种狡黠的生物,“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替身的事情,也许会在更早的时候发现问题,但现在去模拟对手的想法也不晚。我这个发小没什么战斗力,处的位置又很显眼,你和他的相似必然会引起对方的注意。让吴邪那样的弱鸡长期在面前晃悠是很干扰注意力的,换作是我,最好的试探就是直接 下手。可是结果他们除掉其他替身后,却迟迟没有碰吴邪。”
说到这里,他看着我好一会,最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替身起了作用,争取到的时间没有白费。虽然吴邪还是那个吴邪,可等我们的对手再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如果把他的同伴算上,他现在的战斗力是最强的。”小花道,“我不知道这是否在你的计算之内,可是替身的事情你并不知道啊。”
我心头一热,想到我刚出道时的窘迫与难堪,三叔、潘子、胖子和闷油瓶,每个人都帮过我一把。而这时的“我”,还不知道被那么多人照顾,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是啊,那小子太走运了。”
“可是他们最忌讳的,肯定还是张起灵。”小花皱了皱眉头,“他绝对知道些什么,也正是因为知道些‘什么’,他才选择站在吴邪那边,因为这才是最安全的策略。”
“是吗……”小花的猜测大概是对的。闷油瓶跟阿丑和卯子说过“保重”,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与他俩并肩作战的,他比我更清楚替身们的事情。
我抬头看了眼夜空,郊区不像城里灯火通明,显得星星格外灿烂,当中一条银河清晰可见。
“你刚才的问题,算是在试探我?”我问。
“一直都是。”小花毫不讳言,“但是吴邪身边的威胁没有解除。他不是你一个简单的替身,如果其他人也像老痒那样发现他和你的特殊联系,恐怕事情会起变数,到时恶战将提早到来,你怎么打算?”
“我很贪心的,对谁都放不了手。”我道,“没准有一天我会栽在这点上,但要是连这点贪心都没有的话,我也不会走到今天了。”
小花没再提问,我们一起默默地看了很久的星空。奇怪的是,此刻我居然没有太多情绪,我以为我会痛哭流涕,无论是爷爷的安排还是闷油瓶的状况,太多信息袭来,至少不该是如此平静的。
可 是等待和伤感都没有意义。决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理性自动抑制了感性,仿佛水到渠成。成熟本身是一件很不诗意的事情,不过简单的冷静对现在的我是最好的良药。到了今天我已能理解,闷油瓶那样的淡然处世并非出于麻木,而是简化,除了目标他几乎不会考虑其它任何事。毕竟除了前行,我再没有别的东西能回报 那些陪我一路走来的人们,纵然要押上生死,也已经别无退路。
“越是黑暗,越能看得到光。”我道,“想起很久以前,五爷说过帮会成立前的事情,他在四姑娘山脚与张起灵共商大计,就是在一片星空之下。”
小花的头侧了侧,没有开口,继续等着下一句。我说,“再多看一会吧,以后恐怕很难找到像现在这样的宁静了。”
小花也抬头看了会天空,不是很有诚意的样子。
“小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道,“就是觉得,这时陪在你身边的人不该是我。”
我回过头来。这种时候,如果换作胖子,不把我挤兑得上蹿下跳是不会罢休的,现在这样的时光是与我无缘了。所以小花这样的温柔一刀,我还是很受用的。
“这都能看出来。”我大概是笑出来了,“总好过孤家寡人。聪明如你,真庆幸你是我朋友而不是敌人。”
“如果你需要独处的时间,我可以先放你一马的。”
小花说着,就真的背过身去,悠悠地离开了。我默然地站了一会,最终向着长沙的方向,对爷爷磕了一个头。
六 棋语 24
剩下的问题中,最让我忧心的是闷油瓶的现状。
我不过是凭着穿越的优势开了信息差的外挂,论聪明才智,小花的机警更甚于我。即使我一直将他放在计划外围,刻意隐瞒了寻找张起灵的目的,他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那些原本就知道内情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现在谁也说不清究竟有多少势力在角力,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错过抓住闷油瓶的机会——实际上这样的事已经在我眼前上演过了一遍,一开始齐铁嘴他们就是想挟持闷油瓶的,只是被他察觉,阴谋完全被打乱,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闷油瓶的秦岭之行在我预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此时陈皮阿四正被我害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对他的控制大概也放松了许多,正适合私下行动。
我记得在西沙海底墓时,闷油瓶的记忆已经在陆续恢复,这次的行动也证实了这点,看来他对四阿公的假意逢迎快到尽头了。然而陈皮阿四虽已被我逼到墙角,再怎么说他也是老九门的扛把子之一。他不是傻子,一旦发现闷油瓶叛变的苗头,就很可能再度出手将他洗脑。现在的局势非常微妙,各方都接近临界点,接下来不管是谁出手,都势必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一切,小花站在一旁,没有再问我和吴邪的关系以及闷油瓶的事。大概他也明白,我不想说的话问了没用,等需要说的时候我也不会有半分隐瞒。或许朋友就是这样,彼此无需过多言语也能心照不宣。
说起来,当年我也刺探过小花的秘密,问起他和解连环的关系,他回得滴水不漏,没什么谎话,却把我误导得离题万里。当然,于情于理,他确实不可能将内幕和盘托出。一旦牵扯到他和解连环的真实联系,让吴邪知道了他过继的内幕,距离查到“我”的存在就只有一步之遥了。能在这种地方为我着想,除了佩服他心思细密外,我对他只有说不尽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