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浴室里的时候,时间的痕迹都仿佛模糊了,以至亮洗完澡出来,看到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时,竟是一怔。
光恰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两碗米饭,看见有些发愣的亮,忙喊他坐下。
亮刚从浴室出来,一双墨绿色的眼眸里,也好像被锁进热气般雾蒙蒙的,在客厅的灯光下显得越发迷离而透亮。
他的视线追着光从厨房走至餐桌旁,直到光将筷子塞进他手里,强行拉他坐下,亮才仿佛确认这不是梦般向墙上挂钟看去,然后终于确定了,距离他进浴室,已经过去近一个半小时……
再看向光,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他笑。
就像是无言的陪伴。
“谢谢你,光。”一时词穷,脑海里便只剩了这一句话。
光看着亮,却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答:“谢谢惠顾。”
晚饭过后,光拦了亮,独自收拾好碗筷,正要往厨房走,却听亮叫住了他。
声音里带了些急迫。
他便放下碗筷,眼睛不眨地看着亮。
亮仿佛整个人都绷紧了,双手交握在一起,缓缓对上光的眼睛,半晌才开口说:“一样东西,‘从没得到过’和‘得到后又失去了’,是截然不同的,对不对?”
光没有接话,只深深地看着他。
亮好像比先前稍稍放松些,继续道:“复盘的时候,我想了很久,那半目到底输在哪里,可我还是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亮看着光,说,“有时候,当你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却还是没有办法守住你想要守住的东西的时候,你就会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能力,甚至开始怀疑你当初之所以能够得到它,是不是只是一时侥幸……”
亮尝试着尽可能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想要朝光笑一笑,可是他笑不出来:“光,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是有点、有点……”
他想说“有点难受”,可那种好像心被掏空了一块的感觉,又不是简单一句“难受”就可以概括的……他在他有限的词汇量里,翻来覆去地想要找一个贴切的词语来表达,可是他找不到。
看着亮几次张口,又如鲠在喉,光再也忍不住。
他不等亮说完,就先一步走到亮的身边,搂住亮,把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怀里。
客厅里,安静极了。
墙上的挂钟依旧不知疲倦地咔哒咔哒走着,但客厅里的气氛并不让人觉得压抑,反倒在这份静默中,更能够觉出一抹未宣之于口的温柔与体贴。
将头抵在光的小腹上,听光的胸腔里传来清晰的心跳声,亮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十几秒后,亮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缓缓抬手环上光的腰际。
“你都听到了啊……”
那句我想说,却未说出口的话语。
——你可以……抱抱我吗?
亮并没有抬头,只很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却好似抽在光的心上,光默默咬了咬下嘴唇,艰难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才故作自满地一点头:“啊,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
感觉亮把手收紧了,光心里难受得要命,搜肠刮肚地寻找着之前听过的心灵鸡汤,但很快又放弃了——这些人工合成的劣质鸡汤,估摸着亮都不需要,于是光依旧搂着亮,语气却冷了下来:“我可先说清楚啊,只能抱三分钟啊!三分钟一到,我立刻把你掀下来!”
说完,他便听一声很轻的笑声从肚子附近发出来。
然后,他能感觉到亮靠在他的肚子上,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好。”
光原本还在犹豫,真到了时间,如果亮没有动,他要不要真撤。
但事实证明,他显然多虑了。
不等光开口,好像只过了几十秒的时间,亮便松了手,抬起头来朝光笑了笑:“应该没有超时。”
亮说了什么,光没听清,只含糊地“嗯”了声。亮一抬起头来,他的注意力便全集中到了亮的眼睛上。
一双墨绿色的眼眸明亮如常,琉璃般的虹膜上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他仔细地端详着亮的眼睛,不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灰色套衫,干的,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还好,没哭。
但这个想法刚起,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也是,宁可把所有委屈、难过统统往肚子里咽,也不愿让别人看见他一滴泪。
这就是亮。
一时的挫折或许会让他感到无措,却永远无法束缚他前进的脚步,反而是自己过于担心的表现,更像是对亮的不信任了。
光与亮对视着,明知自己该松手了,可搂着亮后背的手却像被黏住般,有些无法移开。
“咳,那个……我去洗碗了啊。”光轻咳一声,仿佛生怕亮没有准备般,预告了自己下一步行动。
“好。”亮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依旧附着在光的身上。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看着我啊!光对于亮的目光没有抵抗能力,不太想离开,但碗筷又不能不洗,纠结了小半会儿,没忍住,俯下身来又在亮的额头上亲了亲,这才重新去拿碗筷。
但刚转过身去,就被亮握住了手腕。
没有办法,只好欢欣雀跃地转过身来。
“光,”亮有些迟疑,好像下一句话太过难以启口,他稍稍吞咽一下,终于问光,轻轻地,嗓音里还揉着几分不好意思,“我的礼物呢?”
是了,12月14日。
王座战终回战当天,也是亮的20岁生日。
按照日本法律,20岁便成人了,可当亮站在成人的分岔路口,需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失守王座头街的『失败』。
围棋比赛,输半目也是输,正如竞技体育,0.01秒之差也是差距。
就在三个小时前,光还在为亮是否有心情庆祝生日,在这个节骨眼上向亮提及此事是否妥当而发愁,没想到寿星本人竟主动开了金口。
话音落下,光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无论是对亮话语里的内容,还是他话音里近乎撒娇的语气。
太开心了,就像有无数汽水泡泡,不断地往心里冒。
“……啊?有!有有有有!”等光终于从一通傻笑中拉回理智,连忙点头如捣蒜,又生怕亮会反悔般,口中不停地说着“你先去沙发上坐着!”、“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就脚下生风地往他名存实亡的卧室里冲。
在藏匿礼物的橱柜前只停顿了半秒,就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可拿礼物时的声势明明那么浩大,真正把礼物交给亮时,光的举止间却好似透着股腼腆。
他微红着脸把手中的礼盒交给它的新主人,而后看着亮的眼睛,近乎虔诚地说:“生日快乐,亮。”
“祝你20岁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沙发上,双手接过光递来的礼物。
望进他一双好似缀入漫天星辰的眼,亮轻声问光:“我可以拆开吗?”
光又是一通点头。
将礼物拆开,一块特别的手帕映入眼帘,只见整块手帕,以白色为底,以藏青色为线,都被印上了一张完整的棋谱,再仔细细看,这正是亮拿下名人战头衔的那局棋谱!而在手帕的右下角,还被特别印上了亮的名字。
指尖轻轻拂过亚麻手帕表面纱般的质感,亮的表情划过些许的意外,但还是由衷地说:“谢谢,我很喜欢。”
光从亮拆礼物开始就不停地观察着亮的表情,看到刚才亮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妙神情,一颗心就像上桥般忽悠一下提了起来。
“真的?”他不太相信地确认道。
“嗯,真的。”亮认真地说完,又低头去看手中的手帕。
他说的自然都是真的。
只是这份礼物……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那是一次意外的撞破。
那日亮难得早回家,在玄关看见光换下的鞋子,进屋遍寻后,最终在光的房间里找到他。
光的房间,门没有关。
亮握着把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答。
他又连喊了数声“光”,依旧没有回答。
他有些担心,便推门进到屋里,看见光正趴在书桌上,心跳忽然就凌乱起来,直到走近了,听见光平稳的呼吸声,才放下心来。
他的光是睡着了。
视线扫过处,只见被光压在右手下的一张粉色小纸条上,正端正地写着“给刚出生的小小亮”这几个字。
只一眼,亮的视线就再无法挪开。
他看向散落在桌上的其他小纸条,每一张都不过5厘米的宽度,7厘米左右的长度,其中不乏一些已经被光用金属小圆环套好的“成品”。
那是光写给自己的。亮想。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彼时,已近11月下旬。
不见太阳的天气里,即使不开窗,房间里也总透着股阴冷。
想到刚才自己的呼喊声都没能惊醒光,亮心里顿时心疼得厉害。他差点忘了,这几个月来,除了自己的棋赛,光还为着讲解名人战系列赛,而跟着他全国各地到处飞。
想让光多睡一会儿,又担心光着凉,可将他喊醒后,又不愿让光特地瞒着自己,为自己准备礼物的心意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