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时间,光将亮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默默守着他。
亮也同样望着光,嘴边噙着淡淡的笑。后来,仿佛知道光会陪着自己般,安心地再度闭上了眼。
明子醒转时,光依旧在椅子上坐着。
她没有立刻开口叫他,而只是默默地凝望着面前的少年。
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进藤的背影,她心中忽然涌上某种预感,好像小亮之于进藤,远不止“劲敌”与“室友”那么简单。
过了一会儿,当她站起身时,光还是注意到了。
他刚想站起身来,就见明子示意他不用多礼。
趁着亮睡着的时候,光将早餐和行李袋一同转交给明子,简单地说明行李袋中的内容物后,又去水房将热水瓶里的水加满。
他多想再多留一会儿,但顾及明子夫人的心情,等亮醒来后,便还是离开了。
走出医院,时间刚过八点。
光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等时间差不多了,才回了趟自己家。
美津子不清楚光的棋赛安排,尽管如此,对于阿光居然在这个时间点上回来,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光没多解释,只说直接从医院过来。
亮紧急入院时,光曾电话问过美津子一些住院需注意事项,美津子知道亮住院一事,于是很自然地问起:“塔矢君现在怎么样了?”
光大致说了亮的情况,然后说:“我想学煮粥。”
美津子当场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光,你说,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学煮粥。”光再次道。
美津子打量着光,才几天不见,阿光看上去憔悴不少,眼圈还有些发青。
她顿时心疼得不行:“他的父母呢?你不是说他的父母回来了吗?”
光点点头:“嗯,住院当天就回来了。”
“既然他们都回来了,自然会有人照顾他,还要你操这份心干什么?”美津子越发不解。
光没有回答,只是反复地确认:“您能教我吗?”
美津子见拗不过光,只好答应了。
煮粥不难,但是对米和水的比例有要求,还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美津子原以为光纯属一时兴起,在厨房里给光讲解时,语速很快,不想,光不仅将煮粥的步骤和要点都用纸笔一一记下了,不懂的地方还不时打断她进行提问。
因为是给亮准备的饭食,光特地多加了点水,同时延长了煮粥的时间。
美津子从没见自己的儿子对除了围棋之外的事情这么上心过,不觉有些惊讶。
“有必要为别人做到这个份上吗?”当米粒煮到开花的时候,美津子问光。
可光只是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不,母亲,塔矢不是‘别人’。”
美津子没听明白:“阿光,你这是什么意思?”
光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待粥煮到几乎看不见米粒的棉滑状,便关了火,将粥全部转入保温桶里,又替母亲将厨房都收拾干净后,就又出门了,连美津子在身后叫他,也仿佛装聋作哑般选择性地忽略了。
然而,当光再度回到医院的时候,除了明子夫人,塔矢行洋也已经来了。
光看见塔矢行洋的同时,塔矢行洋也转头看见了他。
病房里,原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氛围,仿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自己的到来就如同未经许可的闯入者。
光在门口迟疑片刻,拘谨地向塔矢行洋行礼后,终于还是提步走进病房。但仅与塔矢行洋对视几秒,光便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原想再与亮说会儿话的,现在看来也已经做不到了。
于是,如同例行公事般询问过亮的身体状况,又将特地为亮煮的粥留下后,光就告辞了。
从光进病房到离开病房,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
而在十分钟里,光只匆匆看了亮一眼。
——既然无法久留,那最好少看你几眼,免得一会儿舍不得离开。
但这一眼也足够了。
至少我知道,你在一点点恢复,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经能看见少许血色。
拉上病房门的时候,光自嘲地想,他这两天来做的最频繁的事情,好像就是来医院,以及离开医院。
而每一次离开,都像是仓惶地逃离。
之后两天,由于自身棋赛所限,加上探视人员不断增多,光能在病房里呆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往往来一会儿就走了。
直到第五天晚上明子有事离开,光才终于有机会与亮单独待一会儿。
安静的病房里,难得拥有独处的时光,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对那晚的不快绝口不提。
亮的精神还有些不济。
光开始还安分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后来没忍住,干脆坐到床沿边,让亮靠在自己身上,和他说着这些天的见闻。
他们实在太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光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得眉飞色舞,亮便始终安静地听着,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
期间,亮一度问到戒指的事情。
光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戒指他先代为保管着,等亮出院的时候再还给他。
亮点点头,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作罢了。
或许是太过投入的关系,闲聊间,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病房的那扇门曾经被人开启,又被轻轻关上。
绪方精次在亮入院的第三天下午曾经来过,但当时亮睡下了,没能说上话。
再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看出绪方有事找亮商量,明子善解人意地回避了。
病房的门几乎刚一关上,亮便问绪方精次:“我的手机里,7月11日上午有一则打给您的通话记录,那应该是光打的。请问他……进藤都和您说了什么?”
绪方沉吟片刻,说:“他让我帮忙问棋院,你一周后的两场棋赛是否可以申请延后。我替你问过了,一场可以,一场不行。”
他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感慨一笑:“进藤他真的对你这一个月来的所有棋赛安排都了如指掌……”
亮看向绪方,淡淡地笑了。
他不禁有些骄傲,光比他所想的,还要强大。
可笑着笑着,唇角便带上了苦涩。
光本不需要这样做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亮不动声色地抓紧了被子:“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还让我想办法,隐瞒你实际入院时间。”绪方推了推眼镜,又说,“虽然你是住院第二天因故缺席当天棋赛,但你真实的入院时间是瞒不住的,我也不打算替进藤隐瞒。所以,我建议他被问起时,实话实说……”
亮听懂了:“您的意思是……”
绪方:“我建议进藤直接告诉记者,你们合租一间公寓。不过……”
他看向亮,稍稍正色些:“就算如此,以现在的情况,这段时间进藤也会比较辛苦。”
是了,棋手请假不比平常,缺赛一场便意味着缺少一份棋谱。
一旦发现两人缺赛之间的联系,记者虽然不能把院中的病人怎么样,却可以将矛头全部指向另一位当事人。
何况,没有人会在如此重要的棋赛中缺席。哪怕是合租人紧急入院,将他送到医院,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你进藤光照样有时间去参加比赛,而你却选择了弃赛。
这算什么呢?
为了一个人,甚至连可能到手的本因坊战3200万日元奖金都可以不要?
傻子才会和钱过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完。
下一章,会在下周五(8月25日)前不定时掉落。
第85章 chapter 30(3)
正如绪方所猜想的那样。
塔矢亮缺赛当天,便有人注意到其与进藤光的缺赛时间仅相隔1天。第二日下午,更有好事者爆料,塔矢亮入院时间与进藤光缺赛时间实为同一天!
为什么塔矢亮入院的那天,进藤光恰好缺赛?
纯属巧合?
还是说,正因为塔矢亮入院,所以进藤光缺赛?
一时间,所有问题几乎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短短几日内,便至少有七名记者呼入光的手机,试图求证他们的猜测。
而进藤光本人也的确“不负众望”地给了他们想要的答案——他与塔矢亮合租一间公寓。
两名棋坛新星为了磨砺彼此棋力而选择合租,这在当时职业棋手间并不少见,而在室友昏倒时,因紧急送医而耽误比赛,听上去似乎也情有可原。
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若单纯以“室友之谊”解释这件事,又好像过于轻描淡写了。
然而,无论缺赛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在绪方的多方周旋下,各大棋类报刊杂志对两人缺赛一事都未再作更多报道。
眼前的危机眼看已经安然度过,一些流言蜚语却还是在众棋手间不胫而走。
7月17日,棋圣战A组循环赛赛后。
作为败者的竹川七段本在对弈后便可离开的,但临走时,却顿住了脚步。
看出竹川的欲言又止,光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竹川犹豫再三,终于说:“进藤君和塔矢君的关系应该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