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定是故事的主角连城了,而那老头应该就是连城的父亲史孝廉。
顾淮已知王化成在这故事中注定当炮灰,便戳了下他,说:“走了,天底下姑娘那么多,这儿没什么好看的。”
王化成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拳头,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声音有些颤抖:“不,我……我要娶连城。”
顾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时候王化成已经对连城有意思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拍了拍王化成的肩膀,劝告道:“化成兄,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不当讲,别讲。”王化成紧张得手心出汗,显然没空搭理他。
顾淮被噎了一下,只得闭了嘴不再多言。
这时,几个黑衣红腰带的下人抬上一幅巨大的刺绣,缓缓揭开蒙在上面的白布。
原先吵吵嚷嚷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人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幅刺绣。
那幅刺绣图长约一丈,宽约五尺,上面绣着绿荷鸳鸯,仙鹤松柏,丝线齐整,色彩浓艳,连顾淮这么一个外行都不禁在心中赞叹不已。
“咚”地一声脆响,只见一个满脸喜庆的下人敲了下铜锣,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今儿是我们小姐选婿招亲的日子,就以这幅我们小姐亲手绣的‘倦绣图’为题,请各位作诗一首,有才学之士将成为史老爷的乘龙快婿!”
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声,却迟迟无人上前作诗。毕竟在这市井之中,大多数人都不识几个字,到这儿也纯粹是来围观凑热闹的。
眼见就要冷场,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白净秀气的儒生,他身形略显单薄,浅灰色的衣衫被人群挤得有些皱皱巴巴。
他冲着楼上拱了拱手,朗声道:“史小姐风姿绰约,这图也真是绣得精美绝伦。在下有一诗想要奉上。”
说罢,便踱到一旁的案台处,挽袖挥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几行字:“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蛾。”
字体秀逸苍劲,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一个下人捧起儒生做的诗,送至连城手中。连城看着此人的诗作,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转动漆黑的眸子看向楼下的儒生,正好与那人四目相对,又羞又喜地垂下了头去。
而坐在一旁的史孝廉,此时脸上却不见一点喜色。他看着女儿这副怀春的表情,把脸扭到一边,从鼻腔冷冷地哼了一声。
顾淮看向身旁的王化成。王化成已是满头大汗,双拳紧握,愤怒地咬着后槽牙,下颚骨一动一动的。
顾淮用手肘捣了他一下,说:“喂,冷静冷静。”
王化成拍开顾淮的手臂,迈着大步走到前面。他先是回头冲书生挑衅地挑了挑眉毛,随后对着楼上抱拳道:“在下也有一诗想献与连城姑娘。”
史举人看到王化成,眼睛明显地亮了下,总是板着的扑克脸也舒展了开来,变得和蔼亲切。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挥手说道:“哦?快念来听听。”
王化成故作淡定地把手背在身后,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开步子,一边缓缓朗诵道:“一片红来一片绿,青蛙蛤/蟆戏池鱼,呱呱呱呱真聒噪,逮青蛙呀烧鲤鱼。”
身后迸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史举人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嘴角抽搐着,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王化成回头愤怒地吼道:“你们笑什么!”
顾淮轻咳两声,替王化成尴尬到脸酸,他恨不得按着王化成塞进地缝里。
一个下人从楼上弯着腰跑到书生身边,恭敬地说道:“我们小姐派小的来询问公子的尊姓大名。”
书生颔首道:“免贵姓乔,单名一个裕字。”
王化成突然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那个下人,扬着下巴对乔生说:“穷书生,你算什么东西。”
乔生登时涨红了一张脸,浑身颤抖着说道:“在下固然家境清贫,然而胸有大志,贫贱不屈,公子怎能这样出口伤人?”
“伤人?”王化成嘲讽地勾唇一笑,俊朗的脸上写满了傲慢与不屑,“我看你不能算人,只能算一条狗罢了。”
“你……”乔生的脸由红变紫,双眼像要喷火一般瞪着王化成,握紧了拳头又松了开来。
“怎么,还想打人?就凭你?”王化成上前一步,拎起乔生的前襟把他双脚离地拎了起来。
顾淮见事态不妙,赶紧上前拉住王化成,说道:“你不要这样不讲理,史小姐还在上面看着呢,你这像什么样子?”
王化成把乔生甩到地上,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了。
顾淮扶起倒在地上咳嗽不止的乔生。乔生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指着王化成离去的方向,又气又委屈地说:“怎么还会有这种人?”
顾淮冲乔生拱手道歉:“我那朋友生性傲慢暴躁,多有得罪,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乔生叹了口气,说:“这人也忒过分了,这位兄台,我看你也是个讲理之人,怎会有这样的朋友?”
顾淮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这时,又从楼上下来一个下人,走到乔生身前,说:“乔公子,我们家老爷这边有请。”
乔生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露出兴奋的表情,跟着那个下人走上了楼。
顾淮听不清乔生和史老爷在交谈些什么,只能看到史老爷板着脸说了些话,之后乔生兴奋的表情就僵住了。
一个下人将一包看起来沉甸甸的东西塞进乔生怀里,乔生愣了愣,随后气冲冲地将那包东西砸在地上,包裹散乱开来,掉出一堆圆胖胖亮闪闪的银元宝。
乔生愤怒地冲下楼梯,与顾淮擦肩而过的时候,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双眼泛红,眼见就要哭出来了,口中碎碎念道:“全都瞧不起我,都瞧不起我……”
顾淮回头喊了句:“乔公子。”
乔生用袖子抹了把脸,没有搭理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顾淮叹了口气,心里明白那史老爷是嫌乔生贫穷,放了他鸽子,伤了乔生那颗清高脆弱的文人心。
他左右环顾了下,还是没找到朱尔旦他们几个人,便不再理会这些杂事儿,回到了自己干活的地方。
结果刚走到屋门口,便听到屋中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着一个男子的哭喊声。
顾淮推门,却发现门被从里面插上了,怎么也推不开。他赶紧跑到窗前,用手指把纸窗戳了个洞朝屋内看去。
只见王化成在屋内一圈圈狂奔着,后面跟着一个绿色条状物,地上撒了一堆碎瓷片。二青张着血盆大口跟在他身后,口中发出“嘶嘶嘶”狰狞的咆哮声。
他们一人一蛇在屋内你追我赶,原先在架子上摆着的瓷碗瓷盆全被碰倒在地。
顾淮气得眼前直发黑,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瓷器,心疼得都快滴血了。
他对着屋内怒吼了一声:“你们都给我停下!”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一蛇一人同时扭头看向窗外,看到了顾淮那快要喷火的眸子。二青心虚地蠕动着躲进一个黑暗的角落藏了起来。
顾淮往门上狠狠踹了一脚,发出“嘭”一声巨响,吼道:“给我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今天戾气好重啊QAQ。
乔生的诗出自聊斋原文。
第23章 连城(3)
屋内的一人一蛇同时抖了一下,王化成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缩着脖子拉开了门闩。
门缓缓地“吱呀吱呀”地拉开,顾淮那张写满了愤怒与烦躁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们在这里面搞什么?”顾淮皱着眉头进入屋内,看着满地的狼藉,冲着黑暗中的一个角落吼道,“二青,出来!”
二青把身子往里缩了缩,两颗圆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顾淮,闪着蓝盈盈的光。
顾淮死死看着那个角落,用一种威胁的语气,一字一顿:“我让你出来,你听到了没有?”
二青认怂地蠕动了出来。
王化成突然指着地上的青蛇,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可不能怪我,我刚刚来这儿,看地上倒扣着一个瓷盆,顺手给掀开了,没想到里面蹦出一条青蛇。娘耶可吓死老子了。然后我赶紧跑,这蛇就在后面追。我想往外头跑,没成想这门被插上了,我跑不出去!”
顾淮冷笑了一声:“这门不就是你插上的么,装什么糊涂呢?”
“哎哟喂冤枉欸,这门绝对不是我插上的,我进来的时候压根没关门,鬼知道怎么回事。”
顾淮没有说话,用一种怀疑的目光在王化成和二青之间巡视着。
二青心里一虚,这门是它插上的。当时它窝在盆下睡得正香,突然眼前一亮,接着就被一声嘶哑难听的尖叫吵醒。
它生来最恨两件事,一是跟它抢吃的,二就是打扰它睡觉。于是,便决定整治这没眼色的家伙一番。
为了不让王化成这么轻易逃掉,他略施法术,插上了门闩,在他身后紧追不舍,愣是把他吓破了胆。
不过心虚归心虚,它知道顾淮怎么也不可能怀疑到它的头上,便理直气壮地跟顾淮对视。
“哼,撒谎也不知道打个草稿,”顾淮不耐烦地说,“门又不是从外面反锁上了,你不会把门闩拔掉逃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