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怎会有这等愚笨之人?”茶馆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顾员外也是万分无奈,之后那顾公子便辍学在家,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他爹想让他帮衬着生意上的事儿,便让他走了趟商队。结果这败家子儿卖了一千匹丝绸,只收了一百文铜钱。”
“他爹得知此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结果那顾子泓却说:‘我以为铜钱比金子还要值钱,一百文铜钱比一百两黄金还要贵一些,这样想来,价钱也算合理。’”
男子夸张地模仿着,引得四下又是一片大笑。
“这顾子泓倒也真是有趣极了,想来他父亲顾员外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会生出这等蠢笨的儿子?”
“这就不知了。而苏州府知府王宦的儿子王启后,与那顾子泓互为表兄弟。王启后读书虽说也算不得十分聪明,但也多少有点天赋,冠礼之年当上了秀才,弱冠之年考中了举人。听说那顾员外也时常感叹:‘若启后是我的儿子,那该多好啊!’”
“这么说,那顾子泓是因嫉妒王启后的才学,所以才在王家遭遇劫难之时,趁乱杀死了表哥?”
“啧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一个笨蛋白痴,也有如此险恶的用心。”
“呸,善恶终有报,那顾淮定会不得好死!”
茶馆里又响起一片咒骂之声。
在茶馆的一角,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人穿着琉璃色交领滚金绸袍,容貌俊秀,气质清雅,另一人尖嘴猴腮,小厮打扮。
这二人正是顾淮和福安。
听了茶馆内众人的交谈,福安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直欲站起来与那群人理论一番。
顾淮按住福安的手,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不要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福安忿忿地坐了回去,斜着眼睛瞪着这群编造谣言的人。
顾淮这一路走来,光这么一桩子事件,就听到了不下十个版本。有的说是高瑛与外人通奸,联合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有的说是为了王家的财产,顾淮和高瑛谋划杀害了王宦和王启后二人。
一开始听到这些不实之言,顾淮还会勃然大怒,但听得多了,他也就习惯了,知道他就算气死憋屈死也只是委屈了自己,便不再为这些流言蜚语大动肝火了。
他们二人在这茶馆中要了些瓜果茶水,吃了些饭食,便继续上路了。
顾淮离家也有些日子了,不禁有些思念家中的老父。虽说他认识他这位“父亲”还没有多久,但也许因为这具身体上流淌着与之相似的血液,使得顾淮对这位原主的父亲也产生了一种不可割舍的亲情。
不知为何,顾淮失去了七岁之前的记忆,他记忆的起点就是在孤儿院的生活。所以,他可以说是从来没尝过亲情的滋味。如今,一旦尝到了这种滋味,他便怎么都不舍得把它丢掉了。
夜幕时分,他们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野荒地。顾淮和福安走了一天的路,早已疲倦不堪,只想找个地方舒舒服服躺下,美美地睡上一觉。
然而在这荒郊野岭的,别说客栈了,连户人家的影子都见不着。
正当他们筋疲力尽,准备以天为盖,以地为床,就在这荒草地上躺下睡一夜时,一座废弃的古庙出现在了眼前。
古庙墙壁上的红漆已变得斑斑驳驳,上面上面结满了蜘蛛网,落着厚厚的灰尘。牌匾被什么东西杂碎了,上面的字迹模糊一片,完全无法辨认。
福安兴奋地对顾淮说道:“少爷,这儿有座庙,我们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顾淮面色凝重地看着那块牌匾,这里是《聊斋》的世界,众所周知,废弃的古庙是《聊斋》中事件的高发地点,实在不可掉以轻心。在者,他总感觉这古庙看起来阴气沉沉的。
“福安,我们再走一段路吧,熬过了今夜,约莫着就能走到城里。等明儿早上我们去城里住进客栈再睡,你看怎样?”
福安泄了气一般耷拉下了脑袋,又不好违抗自家少爷的话,只得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成,都听您的。”
顾淮见福安一脸的不情愿,心里也不是滋味。这时一束月光冷冷地打在地上,照亮了一地枯草。顾淮借着月光看到福安脚上一双粗布如意头鞋上已经沾上了斑斑血迹。
顾淮心里一颤,拉住正要往前走的福安,问:“你的脚磨破了?疼吗?”
福安瘪了瘪嘴,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福安就是个下人,不劳少爷操心,少爷不必在意小的。”
顾淮轻轻叹了口气,他向来见不得别人受苦,尤其是自己身边的人。他一脸纠结地扭头看了看那座深红色的庙宇,寻思着自己可能是太过多疑。
“那就听你的,在这庙中住一宿吧。”
“唉,得嘞。”福安听了这话,干瘪的小脸乐成了一朵花儿。
寺庙中东西两侧整整齐齐排列着一间间僧舍,令顾淮不解的是,每间僧舍的门都是虚掩着的,里面黑漆漆一片,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走到北院,随手推开了一间房门,走进去一看,发现屋子中间点着一团柴火,暖黄黄的一片照亮了整间屋子。
佛像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藏蓝色道袍,手里拿着一把拂尘,头发高高地竖起,身材健壮挺拔,剑眉星目,正气凌然。
那人见到顾淮,细长的眼微微睁大,闪过一丝讶异又激动的光。
“阁下是……”那人看着顾淮问道。
“在下名叫顾淮,字子泓,路过此地,想在此借宿一宿……”
“这房屋没有主人,我也是在此借宿的,阁下若是不嫌弃,”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淮一番,“我们几人可以搭伙过个夜,这荒山野岭的,若是碰上个豺狼虎豹孤魂野鬼的,也好有个照应。”
顾淮见这人一身道士打扮,看起来孔武有力,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心道这没准是个能捉鬼的高人,便将原先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放了回去。
“在下求之不得,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哦,我叫燕赤霞。”
听到这三个字,顾淮脸上登时血色尽褪。燕赤霞,《聂小倩》中的人物,虽说顾淮对聊斋并不十分熟悉,但他知道这一篇中有一些吸人精气的女鬼,也是极其恐怖的。
“还有一个人也在这儿住,他上茅厕去了,”燕赤霞仿佛没有注意到顾淮泛白的脸色,自顾自地说着,“他叫宁采臣,是个准备进京赶考的书生。”
话音刚落,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白面小生,他哆哆嗦嗦地窜到柴火旁,一边跺着脚一边把手伸到火上搓来搓去。
“这天儿可真冷,我出去上趟茅房,都快被冻成冰凌子了!”
“扯淡,”燕赤霞略带嘲讽地说道,“这还不到霜降,湖里连个冰碴子都没有,你怎会被冻成冰凌子?”
“你甭跟我扯这些,我打小儿身子就不好,”宁采臣烤着火,朝顾淮和福安抬了抬下巴,问,“这二位是……”
“哦,忘给你们介绍了,他们也是来这儿过夜的,”燕赤霞笑着说,“他叫宁采臣,刚刚给你们说过了,是个连蚂蚁都不敢捏死的书生。”
“这个俊俏的小兄弟叫顾淮,这位小兄弟叫……”
“我叫福安。”
福安抢着说道。
“二位是哪里人,准备去往哪里?”
“我们是山西太原人,准备从苏州返回家乡。”
“我是浙江金华人,”宁采臣烤完了火,身上热乎了起来,抱起一堆茅草,铺在了墙角,咧嘴笑了笑,白净的脸上出现一对儿对称的梨涡,“咱们几个在这儿相遇,也算是缘分一场。”
顾淮与他们二人唠了会儿嗑,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在墙角的地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屋内的谈话声渐渐静了下来,鼾声由小及大地响起。
顾淮坐在茅草堆上,脱下黑色短靴,却发现脚上的白色足衣已被血水和脓水染成了红黄相间的颜色,黏黏糊糊地贴在伤口处,脱都脱不下来。
他想,定是因为长途跋涉,脚上起了一层水泡,又不加休息,水泡被磨破,变成了如今这副惨状。想到这里,便不禁为自己不够强壮坚韧的身体羞愧不已。
他一点点地把足衣从伤口上撕了下来,疼出了一头冷汗,果不出所料,脚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正当他坐在那里呆愣愣地放空自我时,突然感觉脚踝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拖起来了。顾淮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退,头“咚”地一声撞到身后的墙上。
“哎,你小心着点。”燕赤霞把手伸向顾淮的脑袋,顾淮揉着后脑勺避过了他的手,又惊恐地把自己的脚踝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撑着地后退着与他拉开了距离,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我看你伤口有些严重,便想给你上点草药……”
顾淮微微一怔,略带歉意地说:“多谢燕大哥了,我行礼中带有草药,自己来就行了。”
燕赤霞低下头去,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淮那光滑白嫩细长的双足。
这时,一道绿色的闪电从顾淮的行囊中飞出。二青张着血盆大口扑向燕赤霞,对着他的鼻尖就要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