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一场打完,我也说的口干舌燥。不知何时身边聚集了一堆人,都在听我分析。师父也站在一旁,眼含称赞,对我连连点头。
“都听闻周姑娘见识广博,神功盖世,深不可测,在下总算是见识了。”崆峒派一少年向我行礼,我连称不敢,连忙还礼。
接着其他人也纷纷向我搭话,我应接不暇之际,只得将赵敏先放在一边,忽听得场中一声:“且慢动手!你如此对付一个身受重伤之人,也不怕人笑你懦弱无耻么?”这几句话声音清朗,震憾全场,正是神功初成的张无忌。
有一温和青年声接话道:“殷前辈请稍作休息,这位唐姓跳梁小丑由晚辈解决就够了,晚辈明教光明左使座下天门门主周皓月。”
见周围人都向张无忌和哥哥看去,赵敏趁此机会拉着我出了人群,越走越快,手劲奇大,语气中满是风雨欲来之感,“周芷若,你可真是受欢迎。”
我看她不高兴,牵住她的衣袖晃了晃,“喂……你干嘛又不开心了啊。”我明明是出于好心才给她讲解的。
赵敏一直拉我到了四下无人的拐角,将我摁在墙上,手撑着我的肩膀,目光灼灼。
“够了,周芷若,我已经厌烦了不安定的追逐和猜测的游戏。”
“所以?”我别开眼,不想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我厌倦了担心你随时随地会被人偷走,厌倦了看你用钦慕的目光注视别人,厌倦了将心底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暗示给你,厌倦了在你面前表演出骄傲的样子心里却卑微入骨,厌倦了因为想念你而彻夜难眠。周芷若,你看着我的眼睛——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心悦你。”
赵敏见我仍然不去直视她,失望地松开手,“……你可真是个木头。”
我要,怎么面对她?
我紧张地握紧了双拳,复又松开。
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刻意不往这方面去想,毕竟——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我,我们又怎么可能在一起。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轻声问。
“十岁吧。”赵敏说,“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
我想了想,“赵敏,你冷静点听我说,有没有可能,这只是年少时的错觉?而且我是女子啊,你以后肯定还会遇到更优秀的人,会遇到武功盖世心地善良又英俊潇洒的少年,你们会——”
我看到了赵敏的眼神,哀伤夹杂着绝望,于是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是怎样一番不负责任的发言啊,仿佛否定了她这整整八年来所有的执着与努力,相思与爱恋。
“也许那都是很好很好的,我却偏偏不喜欢。”赵敏轻声说,“而且,在我眼里你已经是最好了,同为女子又有什么关系。不,不如说正是同为女子才好,我们才更体会到同样细腻的感情。”
“那一年我问你,什么是成熟,你说:‘能够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并为之努力。’现在我手握重权,能够左右今后的旅途,我知道我想要你,知道我能留住你,我也正在这样做。”
“周芷若,你不要,总是把我当做一个小孩子。”她说这句话时,哪里还有一点我记忆中年幼娇蛮又稚嫩的样子?沉稳又气宇轩昂的气度堪称风华绝代,可是……
我别开脸,“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其他的话吗?”
赵敏不明所以,我缓缓地说:“我还说过,‘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用情太深,感情就很难长久。
她坚定地回应,“所谓喜欢,看一眼是如此,过一辈子也是如此。”
我叹了口气,这样聪慧而坚定的人,我到底要怎样拒绝才能不伤她的心?难道就只能,把一切摊明了说吗?
我将脸转回来,直视她的双眼,“敏敏,我还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你,跟我说过你的抱负和你的理想。”
这是我第一次叫她敏敏,估计也是最后一次。
“你身为绍敏郡主放不下亲人,身为元人放不下国家。而我身为峨嵋弟子放不下峨嵋,身为汉人放不下苍生。——要知道,我们汉人大家都有个心愿,要你们蒙古人退出汉人的地方。”
赵敏一愣,“你这是要公然反叛?”
“我本来就是反叛,我可是周王周子旺之女,难道你到此刻方知?”我淡淡一笑,“你不是在峨嵋里插了人手么,我什么主张,你会不知道?”
赵敏向我凝望良久,脸上的失望和惊诧慢慢消退,显得又是温柔,又是伤心,终于说:“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要听你亲口说,我才相信那是千真万确,无可挽回。”
声调凄婉,已然带上了隐隐的哭腔。
我叹了一声,“所以我们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彻彻底底的敌对,而我们都不可能为了彼此妥协。我不会妥协,你就算愿意妥协我也不会同意,因为我希望你永远是那个骄傲且豪情万丈的绍敏郡主,不会为儿女私情所束缚。所以你看,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你又何必勉强?”
我不敢去看她的表情,掏出怀中用布包好的扇子,拿起仍处于失神状态的她的手,放在其中。接着强撑着身体的不适,返回了广场。
场中的较量到了高潮,我却无心去看。侧耳细听,赵敏果然没有追来。
我看着天上的白云,神思飘远。这些白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可有些云,他们再聚,也不会是以前的样子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蒙着的窗户纸也已经被捅开。摊在我们面前的,是□□裸的现实;隔在我们中间的,是凭借努力和心意也无法逾越的沟壑。
这次,是我亲手斩断的,我们之间的缘分。
再见了,敏敏。
回过神将赵敏抛在一边,此时场中仍然是哥哥周皓月在与人较量,他已连战三人,整张脸憋得通红,头顶还有热气,一双垂下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显然已经力竭。
我不知道旁人是怎样看待他这个天门门主的,少年英雄侠肝义胆也罢,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也罢,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也罢,他都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希望他受伤,简直到了恨不得冲上去帮他与人对决的程度。
所以,眼看到师父不惜背着以大欺小的名声也要上场与他这个杨逍的徒弟较量时,我几步上前拉住师父,“师父,他是杨逍的弟子,就让您的弟子我去会一会吧。”
师父看着我,“你脸色如此苍白,当真无碍?”
“无碍。”我斩钉截铁,有没有碍不重要,戏演得好不好才是关键。
哥哥见我执着长剑走上来,皱了皱眉,一副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的表情,“你来干什么?”
“峨嵋派周芷若,领教少侠高招。”我不回答,只可劲儿冲他使眼色。
他越发疑惑了,“眼里进沙子了?不对,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表情也很奇怪,没事吧,赶紧去休息比较好。喂——”
我却没听他说什么,只因为无意间看到身着鹅黄女装的身影从人群后方一闪而过。——她还有心情换个衣服的话,应该就还好吧。
这样想着,扬起剑上前几步,突然浑身一软,长剑脱手,铛啷一声落在地上,整个人也直接向地上扑去。
诶?诶?
什么情况?
我闭紧双眼,正准备接受鼻梁骨直接被撞断的命运,突然落进一个怀抱,清亮的少年音在头顶响起,“芷若,你怎么了?”
“哥——”我试着说话,突然发现呼吸费力,胸口沉闷,吞咽困难,咳嗽不能。
这是……肌无力危象?!
重症肌无力患者,如果急骤发生呼吸肌严重无力,以致不能维持换气功能时,称为肌无力危象。表现为全身骨骼肌无力,吞咽困难、咳嗽不能、呼吸窘迫直至停止呼吸。
我明明把扇子还给赵敏了!
“芷若!”“周姑娘!”也许是发现情况不对,呼啦啦一群人围了上来。张无忌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蹲在一旁替我把脉,“脉象怎会如此微弱——周姑娘,呼吸!呼吸!”
要是你说两句话我就能呼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我烦躁地想,反正都要凉了,你们能不能都让远点,这样一群人围过来让我感觉很压抑啊。
窒息而死,还真是痛苦。
赵敏,这就是拒绝你的报应吗。
意识逐渐趋于混沌,恍惚间听见有悦耳清脆的女声,模糊不清的视野被鹅黄色占据,紧接着感到干涸的嘴唇碰到了什么,软软的……
我沉入黑暗。
回过神时,只觉得双唇上依然凉凉软软的,一股带着隐约香味的气流呼入嘴里。我心里一惊,睁开眼,正好对上一双灵动的眼睛,眼里又惊又喜的情绪几乎不加掩饰。
人工呼吸吗……她哪里学会的。
见她撤开换气,我想说话,谁知她眼中狡颉的神色一闪而逝,飞快地往我嘴里塞了个什么,接着又狠狠地吻下来。
我打赌,这次绝对、绝对不是人工呼吸。
因为,她的舌头伸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