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想完,沈澈突然开口:“你在想什么?”
“我……”孟婆不知自己该不该说。
越是犹豫,沈澈的疑心越大,他蹲下来,直视着孟婆的眼睛:“你最好知无不言,不然这黄泉水也深得很,我可以带你下去游一遭。”
孟婆慌慌退了两步:“我……我活了这几千年,还从未听人说过,受这因果轮回劫的人会出现记忆持续破碎的情况。”
“什么?”
沈澈楞在原地,不曾听过,也就意味着,此事无解,既然无解,天道中便应当没有,那又是为何?难道真的只是他自己的原因?
沈澈一时也没了头绪,扶住台子的瞬间不小心洒了一碗孟婆汤,孟婆将那碗拾起来,又想了想,朝沈澈开口:“老婆子虽然未曾听过受劫之人记忆持续破碎的情况,但有一法或许可以帮到大人。”
“什么方法?”
“封印。”
“封印?”
“就如当初神农封印昆仑君的神识那般,将记忆封印起来,一则阻止记忆继续破碎,二则,也可静等机会。”
沈澈细细思索了孟婆的话,良久叹了口气,或许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他起身欲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我哥哥的神识何时可复?”
孟婆摇头:“天机不可说。”
沈澈勾起嘴角笑了笑,这账暂且记在地府头上,来日再算。
已经许久睡不好觉的赵云澜感觉全身都乏的很,上课听一会儿就觉得累,每间上课的教室似都留着回忆,到处都是沈巍的影子,换一间教室,换一个座位,相同的同学,不同的老师,总在迷迷糊糊中看见沈巍,又在迷糊中恍然清醒。
“云澜,去找沈老师吗?我正好去他办公室拿个文件,一起走吗?”
赵云澜对这个老师的印象不是很深,见过几次,只记得声音很甜。
他摇了摇头:“不了,谢谢老师。”
那女子凑近了些打量他:“你怎么了?生病了吗?中午不和沈老师一起吃饭了吗?”
若换做以前,被人如此捆绑,他只会觉得高兴,恨不得下一秒就把人当做亲人,可如今,他只觉得心口憋闷,听不得一点点关于沈巍的事。
“我没事,谢谢老师,我……我先走了。”
他走的匆忙,在三三两两的眼光中快速跑出教学楼,楼外阳光刺眼,结伴而行的笑声充在耳边刺的他只想逃,一路急行逃开人群,直直奔向很少有人的人工湖畔。中午的长廊里学生很少,他摘下书包垫在身后,阳光被绿色的藤蔓挡在外面,只斑驳落了些光影。
他感觉自己好累,累到似乎要死了,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是整日整日的想睡,一日一日做着似乎重复的梦,他到底怎么了?
难道他真的要死了,所以老天提前让他和沈巍分开了?
靠着长廊里木质的红漆柱沉沉睡过去,手机握在手里,随着睡熟落了地。
湖里住着些鸭子,此刻正栖在岸边的石板上午休,安安静静的小湖忽然来了人,那人走的极轻,穿过它们横卧的路径走向长廊里已经睡熟的人。
捡起地上的手机,又轻轻将买好的饮料面包放在一边,他蹲下来,就着那星星点点的光影细细看着那人眉眼,越发的瘦了。沈巍抬起手,几乎就要克制不住的抚上去,然而终究还是在中途堪堪停了手,罢了。
他站起来,再一次细细扫过他的全身,好好照顾自己,云澜,他没出声,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像是说给自己听。
人来了又走,一捧温柔的风拂起赵云澜的刘海,他动了动,嘴里含糊不清念了一句什么,又沉沉睡去。
他说,小巍,别走。
也许只有在梦里,他才能真真切切的看清自己吧!
夜色又降,沈澈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赵云澜家的阳台,他点了支烟,半开了窗户,借着夜风吹散烟气。床上的人已经睡了,头顶红亮一团映出他的梦境,又在重复相同的梦境,沈澈直到此刻,才真切感受到,人的执念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一念生,一念死,一念荣辱皆散,一念山河破碎。
烟烧到末尾,他伸出手,捻散在那沉沉月色中。
世事无常,不论何物,皆有生有死,终要化归大地,人与神,向来也无永生之说。
隐了身形,直直入了赵云澜的梦,已经见过多次的梦境,沈澈没有停留,直接往里面走寻找少年昆仑。
一袭青衣的少年仿佛长大了些,眉眼舒展开来,显得越发仙逸。
“你来啦!”那少年走了几步到沈澈身前。
记忆破碎的越发严重,入眼满是废墟,见不到多少完整的片段。
“已经碎了大半了,都是我自己的错。”他淡淡的,看着眼前残残破破的空间,竟带了些笑意。
沈澈一直想和他当面道个歉,现在或许正是机会。
“其实我……我一直……”
青衣少年笑了笑:“无关你的事,是因果轮回劫,不是你,也还有别人。”
他像是忽然成长为那个看透万年长生的大荒山圣,淡然,超脱,带着千分洒脱,将这命中天劫说的轻易,好像只是与沈巍喝了杯茶般。
“如今怎么办?”沈澈也一下子静了下来,说不准,他早已有了解决的方法,就算没有,天命也会眷顾他。
“若不拿我的元神修补,恐只能封印了。”
沈澈转身看他,明明还没有自己高,却不知怎的,沈澈总觉得自己要仰头看他。
“若失了元神,你会甘心吗?”
少年昆仑嘴角带了些笑意,语气淡然:“不甘!可不甘又能做何呢,万年前不也是这样,再不甘又能怎样,一切都是天命,更改不得。”
“可是放不下他?”沈澈觉得自己今天问题实在有些多,可这些话憋了许久,再不说,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昆仑依旧是之前的神情,唯有眼中那止也止不住的眷恋汹涌而出:“万年之前,他不过是个刚刚出生的小屁孩,连爱都不会说,可是如今……”
他停下来,因为他知道,一万年过去,他已经学会了,他再不是当年的小鬼王,而是真正的沈巍,敢爱敢恨,尝过数不清的孤独与黑暗,走过无数一个人的日日夜夜,他已经再不用自己操心,他已经长大了。
沈澈终于说不出话了,翻腾倒碎的记忆也停了,耳边是空寂寂的风,又起风了。
少年转过来,抬头望向沈澈的眼睛,眼里有星火漫漫,也有潸然泪光,他往后退了两步,留出一条空荡荡的路。
“那就拜托你了。”
沈澈站在原地,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封印记忆,他是舍不得忘掉他的,他也看向的昆仑眼睛,那是一双极清亮的眸子,蕴了泪光之后,显得越发晶莹剔透。
然而不知为何,沈澈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安,仿佛这记忆一旦封印就再也回不来一般。
梦里升起淡紫色的光晕,沈澈变了长发纹袍,隔着一条窄窄的路催动修为,记忆随神识一并被封印。
荒芜的碎片上方逐渐升起淡紫色的遮罩,继而慢慢融合,覆盖,直至将所有记忆全部封藏,一个淡紫色的透明结界,青衣少年站在那结界里,笑着看向沈澈,他的声音已经传不出来,沈澈看着他,知道他在说谢谢。
他拱了拱手,朝着少年昆仑行了礼,这一别,就不知何时再见了。
时间似是忽然停了,一直云遮雾罩的记忆慢慢的清晰起来,隔着结界的少年最后看了沈澈一眼,他的背影很轻,珊珊走向梦境深处,沈澈的目光随着他,看他走远逐渐隐匿于黑暗里。
有人从黑暗中来,有人走向黑暗,天意,向来只会弄人。
沈澈离开赵云澜的梦境,头顶上方的红亮已然变成一片澄澈,他站在床边,掏出烟盒,捏了捏又放回去,转过身,月亮出来了,明日大概是个晴天吧。
第 24 章
“我去,迟到了……”
赵云澜恍然惊醒,发现已经七点二十了,脑子像是坐了火箭,瞬间清醒了。
“沈巍……小巍,沈……”他一边下床穿衣服一边唤沈巍,唤了两声,发现竟在自己家了?
T恤套到一半,他有点懵,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
算了,先不管了,冲进卫生间以光速洗脸刷牙,头发也没来得及弄,随便扒拉了两下,揪起书包就往外冲,刚到门口,发现手里空落落的,对,忘带手机了。
返回去带上手机,趁着电梯上来片刻给沈巍打了个电话。
电梯已经上来,手机却没人接,赵云澜拧着眉头,怎么连电话也不接了?
出了电梯匆匆往外走,又拨了一次电话,这次电话通了,只是没人说话。
赵云澜已经在迟到的边缘徘徊根本顾不得思索沈巍的不同寻常:“沈老师,哪呢?走了吗?”
那边的人顿了顿:“怎么了?”
“嗯?”赵云澜这才觉得沈巍似乎不大对,“你要是没走把我捎上呗,你要是走了,我就坐地铁吧,早高峰估计很堵。”
地铁离学校要走一截路,哪怕赵云澜坐了地铁节省了五分钟,最后也得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