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那背已经稍弯的男人又回身说了一句:“他会醒的。”
一句美好的祝愿,是否成真,皆是善意。
“谢谢您。”
一周过去,赵云澜依旧沉睡着,沈巍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舍命的陪着,他收拾了自己,把该带的东西带来,已经不用去上课的他日日就守在那病房里,对着床上的人念念报纸,聊聊新闻,讲讲八卦,回忆往事……他像是已经做好了长期打算,打算就这样,和人蹉跎一辈子。
沈澈时不时的来,站在走廊的吸烟区站着抽一支烟,眉头在烟雾下皱成一团,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夜已深,沈巍已经睡下,病房里的灯关了,他隐了身形,再次入了赵云澜的梦。
一进去沈澈便迷路了,赵云澜的梦已经大乱,大段记忆错乱交叉,那日被冲开的缺口已经找不见,但沈澈知道,若是找不到那缺口,赵云澜恐怕永远都醒不过来。
梦里不知何时起了风暴,沈澈躲在一幢房子后,等待风暴过去,他时不时抬眼看,风暴似是夹杂了许多东西,所到之处,碎屑扑簌簌的落下来。
为何会起风暴,他想不通。
梦里的时间过得很快,沈澈几乎片刻也不敢停的搜寻着,与其说这是赵云澜的梦,还不如说,这是他和沈巍的梦,庞大的记忆空间里,处处都是他和沈巍的影像,看多了都让人审美疲劳。
赵云澜的记忆很深,从万年之前一直到现在,进去宛如一个大迷宫,如今又不知因何,许多都错乱了,要想找那小小的缺口,真的堪比登天。
眼看天又要亮了,沈澈不由加快了脚步,他虽神觉恢复,却也不过刚刚恢复几年,如此耗神的入别人的梦,他也是许久才能做一次,这次若寻不见,下次,又要一周后了。
梦里忽然再次刮起风暴,这次,风暴离他很近,他来不及躲,直接便被卷入风暴里,晕头转向之际,他发现,这风暴,似是往一个方向去。
悬空的身体忽然下坠,停了?
他顺势往下一跌,直直落了个狗啃泥,正欲站起来骂街,他发现,眼前居然就是自己曾破开的那小小缺口。
因祸得福,沈澈正打算上前查看,一块碎片突然从另一边被人垒上了墙,有人?
那碎片显然不合适,正正反反垒了几次垒不好,便被丢掉了,另一块碎片又被重新放上来,再次反复,心底有隐隐的预感,沈澈隐了身形,慢慢走上前。
墙根下蹲着个小小的人,怀里揣着一堆碎片孜孜不倦的往上堆放着,青衫,长发,身形却小了许多,沈澈一震,那是,少年昆仑!
碎片被拿起又扔下,那人始终未曾抬头,沈澈惶惶退了几步,下面有垒好的碎片,隐隐约约里,沈澈看见,那里面,竟是他的因果!是他与沈巍万年轮回的因果,通俗些讲就是姻缘红线,如若破去,赵云澜这一世虽仍旧记得沈巍,可那些非他不可的执念,就全部消散了。
原来是因果,难怪他如此执着,宁愿待在这里,也不愿意醒来,他怕他一旦醒来,那些有关沈巍的因缘际会就全都没有了,他会被世事所绕,会因为其他种种不得已的原因轻易放开他的手,沈巍,再也不是那个非得不可的人,他会和那些每世遇见的人一般,成为生命的过客,再也不是,独一无二的。
他忘记的,不是沈巍,而是沈巍的情。他记得他的所有事,却独独独忘了他的情。
这比本身忘了他,还要痛苦吧。
青衣少年是他的神识,那风暴是他寻找碎片的手段,他甚至不惜毁了这一方记忆,也要将那些消散的碎片全都找回来,一方缺口仍是一方缺口,这么久了,竟只补了一点点。
居然就这么凑巧,独独毁了他的因果。
天将亮,沈澈尝试用法术搜寻碎片,可赵云澜的记忆太大了,一遍探寻出去要许久才能接收回来,天已经亮了,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他在犹豫,犹豫是否将这人带出去,梦外人盼醒,梦中人怕醒,局外人,无从下手。
犹豫间,记忆里的风暴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来的更凶更猛,许多原原本本的时空记忆全部被打碎了,沈澈心一横,伸手便去拉那人,只是还未触及,身体就不受重的往外跌去,震荡间,他回身看了那人一眼,视线相撞的刹那,他发现,那人的身形,正在消散。
他要醒了。
第 21 章
沈澈从赵云澜的记忆里跌出来时,沈巍刚好醒来去了洗手间,他本就是匆匆忙忙被迫出来,无法选取合适的下落点,做好了让人大跌眼镜的准备,没想到老天还给他留了的一扇门。
顾不上查看摔疼的部位,他一骨碌爬起来,直接穿了墙出去,人间有人间的秩序,再神通强大者也会受限,何况他刚刚恢复神识没几年,如此一番损耗,更是感觉全身都散架了。
车停在地下车库,他循着记忆,几乎一路瞬移。西装被摔的歪七扭八,打理好的头发此刻也是横着竖着,好不狼狈。
坐进车里耗费了大半力气,如果再开,怕是要折在这半道上,无奈他只好锁了车门,又放平座椅,简单调息之后便睡去,他需要休息,他的身体也是。
赵云澜终于有了醒来的迹象,一直平稳流动的心率忽然大起大落起来,医生急急忙忙过来,还没等把那些救治的仪器架好,赵云澜就醒了。
他似是不愿醒来,眼睛眨了几次又闭上,眉头皱起来,一旁的医生也是看的胆战心惊,生怕是什么回光返照。
“云澜,云澜……”
赵云澜听见了沈巍的声音,轻柔的,熟悉的,他似乎在梦里也听过,大概就是这个声音,把他叫醒的吧。手被人紧紧握住,许久不活动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勾了那人掌心。
阳光透过病房的玻璃照进来,耳边是滴滴答答的仪器声,他缓慢的睁开眼,睁眼那一瞬,赵云澜心里忽然钝钝的疼了一下,像刀子刺进皮肤的瞬间触感,激烈又短暂。
紧接着,他看见了沈巍。
白色的衬衫,黑边框的眼镜,温柔的只有他的眉眼,只是,这头发为什么白了这么多?
“沈……沈老师……”赵云澜的嗓子很哑,许多天未喝过水,一发声就如同撕裂,那声音也极低,沈巍却听见了。
他握住他的手:“我在,我在,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
他看见他眼眶红了,他们家沈老师,什么时候这么爱哭了。
“我没事……咳咳……你……别哭……”
沈巍握了他的手,又放在唇边吻了吻:“没事,没事就好,没哭……”他笑了,就像龙城这阴了许久的天气,今天忽然放晴一般,他等到了。
他知道他会醒的,就算暂时醒不来,以后也会醒,他会一直等。
醒来后的赵云澜恢复的很快,沈巍事无巨细的照顾着,一日三餐,水果蔬菜,亲力亲为。
两天后,赵云澜出院了,直至出院,医院也一直模棱两可,只说可能受了惊吓刺激导致休克昏迷,可一个简简单单的昏迷就能让家属做好准备,真是匪夷所思。
赵云澜还在恢复期,沈巍也不便再去追溯原因,可他总觉得这事,疑点重重,让他担忧,往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沈澈一直未再出现,沈巍也忙着照顾赵云澜,没顾上理他,毕竟他这个弟弟,时而出现,时而失踪,许多时候,沈巍也不清楚他在哪里,自从那人22岁一走了之之后,沈巍和他,也是三年前才重新有了联系。
“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沈老师?”赵云澜倚在厨房门口,穿了一件简单的家居服,头发也不打理,从床上起来就直奔厨房了。
“都吃你爱吃的。”沈巍一边处理手里的食材,一边耐心细致的和赵云澜讲话,自赵云澜醒来,沈巍就觉得,他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人点了点头,不像往常一样要在这儿黏个许久,干净利落的转身去了客厅。
洗好的葡萄放在桌子上,赵云澜吃了两颗觉得实在没味道便放下了,可买的时候,沈巍特意尝了,很甜。
半桌子菜,他勉勉强强吃了一碗米饭便再吃不下了,沈巍劝了几句也是没用,他本就生着病,昏迷了几天瘦了许多,如今好不容易醒来,又吃不下去饭,沈巍实在很担心他。
一觉昏睡到下午五点,沈巍陪着坐在床边,赵云澜的眉头从来没松开过,哪怕翻身,也要带上那满面忧愁。
他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天在学校,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为什么忽然就这样了?
一连串的疑问涌进沈巍的脑子,这件事离奇的像个玄幻故事,毫无头绪,也无从问起,他一直想问问赵云澜,又担心着他的身子不敢多问,也许,事情的真相,只有通过赵云澜,才能彻底清楚。
吃了晚饭,那人又早早上了床,沈巍今日也没去洗什么碗,收拾什么屋子,随着赵云澜一起上了床,赵云澜大抵是有些疑惑,睁着眼睛楞楞的看了沈巍几秒,逐字斟酌之后才问:“沈老师也困了?”
“不困,想陪你一会儿。”沈巍将他圈进怀里,又关了卧室的大灯,留下一盏小小的床头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