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说,现在他怎么样我不知道,只是希望他过得好。
光是想到就觉得心里沉甸甸地闷得慌。
方世镜其实没说错,黄少天这个人平日里活泼开朗,好像永远都无忧无虑明快得像是太阳,但他重感情讲义气又心细,扯到这种事情就不由自主地爱自己钻牛角尖。他确实光明正大,也能把一切都拿到台面上摊开来说,藏在心里的或许只有那些拿出来的百分之一,少到不足一提——但就是那百分之一,才是蓝雨的王牌最珍贵的死穴。
轻轻碰一下都柔软得发疼。
“少天,少天?”忽然有人在耳边喊他,黄少天一惊回过神来,就看见喻文州有些疑惑担忧的眼睛:“怎么忽然发呆?不太舒服?”
“啊大概早晨没睡好,这么早起来参加新闻发布会实在太困了。”黄少天说着打了个哈欠,眼睫一闪又笑得明朗爽快:“明儿是不是还得搬屋子来着……我回去得先睡个午觉。”
喻文州微笑地为他折好不知道什么时候翘起来的队服领子,没有再多说别的话。
那天晚上方世镜带着他们两个去了之前蓝雨队内聚会经常去的家常菜馆,本来想叫上郑轩,但是下午的时候他们那位压力山大的弹药新秀就被家里召唤回去了说以后更忙了赶紧趁现在多在家里呆呆,结果一桌上就只有他们三个。方世镜叫了两瓶啤酒,表示我一瓶你们两个分一瓶,算是给我践行,也算是庆祝你们两个出道。
“这回喝一次就算了啊以后不能喝。”他说:“职业选手不能沾酒。”
“嗯,我知道。”喻文州将倒好的一杯啤酒推给黄少天,又给自己斟上一杯:“就今天。”
“其实叫你们俩出来也没什么事,就是临走了吃一顿。”方世镜看着俩人都有点恹恹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我又不是老魏那个没良心的直接闹失踪,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你们干嘛都摆着这么一张脸?诚心给我找不痛快?”
“行了我给你们讲点八卦,趁着菜还没上。”蓝雨的第二任队长露出了和他平素形象画风不太一样的表情:“老魏临走之前,跟我说过你们两个。”
“啊?”黄少天好像一下惊醒一样:“魏老大说什么?”
“说你话唠,说文州手残。”方世镜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出声来,完全不顾喻文州无奈的眼神和黄少天愤怒的抗议:“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其实你们大概都不知道?老魏这个人外表狂放内心挺文艺的。”
“方队这分离在即的就别吓我了。”黄少天一下子就垮了脸:“你说魏老大猥琐我信说他纯爷们真汉子我也信,说他文艺……我可还记得请君入瓦呢那年我才十四岁都知道那叫请君入瓮。”
“蓝雨和蓝溪阁的名字都是他起的你起个给我听听?”
“夜雨声烦!”
“……啊这个当初我们也提过,烦这个字用得十分精准。”方世镜又心情愉快地撩了一把未来王牌的闲,继续刚才的话题:“他说文州注定要成为蓝雨的基石,而你将是蓝雨最无往而不胜的利刃,斩破来敌。”
“这就是……”喻文州听到这话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在队长办公室里方世镜说过的话,对方似乎也知道他提的是什么,点了点头:“就是那天我和你说的。”
“你们两个都是聪明有主意的孩子,将来也肯定会比我、会比现在在队里的每个人都强,所以我也不多说什么,他这句话我带到,别的就靠你们自己了。”
方世镜说着举起了酒杯。
“为未来的蓝雨。”
“为未来的蓝雨。”
“为未来的蓝雨。”
三只盛满酒液的玻璃杯敲在一起,叮当一声,金黄的酒液摇摇荡荡,映着外面马路上的灯光与少年的眼睛。
那天晚上他们一直呆到快要门禁了才回去,除了开头还说点正事之外,后面就都是些胡天胡地的话,方世镜给他们讲故事,讲起刚成立的蓝溪阁刚成立的蓝雨讲起他和魏琛,讲起他们磨合出的双术士打法甚至讲到了蓝雨的垃圾话传统,顺带不无遗憾地表示这个优良传统可能要断绝在文州你身上了,黄少天在旁边听到了,表示没事我一个人能当两个刷。
喻文州想起方世镜写给他的便签条,笑得乐不可支。
不过很快他们就都笑不出来了,就好像一条路再长,总要走到尽头一样。
“行了你们两个快去睡,我明儿下午的飞机,你们不是还要搬家吗不用送了。”方世镜挥挥手:“我跟留下来的几个人都打过招呼了,他们也都是看着你们俩从训练营里出来的,你们放心,蓝雨除外敌之外,绝无内事。”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方世镜已经向楼里走过去了,一直到那个身影再也看不见才转向另一条路走去。这条路他们也一起走过无数遍,甚至连风摇动树叶的簌簌声都觉得熟悉,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就是莫名地觉得这条路实在有点短,好像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尽头。
他们难得地都不发一语。
第二十七章
屋子里的东西也已经都收拾好了,只剩下一些日常要用的、明天早晨才能收拾起来的比如充电器之类的小件和寝具,这屋子他们一起住了三年,如今发现其实三年的东西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些,收拾起来了,整间屋子就都空落落的了。
喻文州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随口说:“少天,明天……”
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他就被人从背后扑住了,十八岁的黄少天比他矮半个头不到,勒着他上臂的手用了大力,贴靠在背后的那个人身体紧绷而僵硬。他心里明白是为了什么,抬起手来轻轻地拍抚着今天刚刚刚成为他的副队长的人的手臂。
“文州……队长。”黄少天的声音有些低哑,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今晚喝了点酒。喻文州知道他心里不好受,魏琛走的时候沉甸甸地压下来的东西太多,多得让一向活泼开朗的少年都忘了自己其实难过,他还记得那天站在走廊里说联系不上也没关系等我们拿了冠军魏老大一定能看见的黄少天的眼神,还记得那之后仿佛一下子成长起来的黄少天——不过那时候,就算是战队预选他们名义上也还是训练营里的训练生,除了怎么更好地打荣耀之外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他们去想,但是今天之后,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魏琛、方世镜……现在还留着的几个老队员,之后也会慢慢离开。
虽然明白这不过是时移世易,就如同春日花开秋日叶落一般必然。
那些把他们带上这条路的人都要离开了,而他们还要继续向前走。
“没事的。”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扳开黄少天的手臂,转过身去换了个姿势把还低着头的黄少天揽进怀里。
“我还在呢,少天。”他说:“我和你都在呢。”
总是热火得像太阳一样的少年将额头压在他肩膀上不说话,胳臂收得死紧,喻文州安慰一样地拍抚着他的后背,抬起头就看见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和吱呀吱呀转着的吊扇。
他好像还能在这间屋子里看见三年前刚进训练营的自己和黄少天,打着荣耀做着软件练习熄了灯趴在窗栏杆上说话,一晃眼时光都过去,都说旧日永不再来,但真正放在心里的那些东西其实永不褪色,无论何时想起都鲜明如昨。
“你也别总这样,起码在我跟前别这样。”沉默了很久的黄少天忽然又说:“搞得和多成熟来安慰我一样……我不信你心里舒坦。”
喻文州一愣,随即苦笑起来,收拢手臂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身体也放松地往后靠去抵在写字台桌沿上,,额头抵着黄少天的头顶。
“少天又知道了。”
“……我认识你多少年了。”黄少天说:“啊虽然说三年也不算久……但我心里不好过你肯定也不好过,这个我知道。”
“我拿我的跟你换。”
“烦心事儿我肯定跟你说,你有垃圾也来找我倒千万别憋着。”似乎是有些痒,他在喻文州肩膀上蹭了蹭额头:“我听说人的大脑容量都有限的你的脑容量拿来装战术就够了。”
喻文州笑起来:“好。”
他们又维持那样的姿势呆了一会儿,黄少天忽然抬起头来,一把把他推开,喻文州看见他明亮的眼睛和有些泛红的耳尖,唇边的笑弧不由得又笑得弯了些。好像充电完成一样的蓝雨未来王牌嘟囔着满世界找洗漱用品:“卧槽我牙膏用完了——队长你的借我用用。”
喻文州微笑地请他自便,看着端着盆像一道闪电一样冲出去的黄少天,眼神是连他自己都不能察觉的温柔动人。
从在训练营遇见的那一天开始。
能认识这么个人,实在太好了。
“所以说友谊要从小开始培养知道吗小鬼。”后来在又一次发现自己家养的小剑客被宿敌家的剑客拒绝了PK请求的时候黄少天如此教育着他:“你看我和队长,别说是求PK了,就算是求包养他都能答应——这就是从小时候培养起来的感情你知道吗?”
“包养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喻文州正好从训练室门口进来,听见这话哭笑不得,顺手用手上握着的训练计划敲了剑圣大大的头。黄少天装模作样地哎呦一声,趴在椅背上笑嘻嘻地看他:“队长我中午想吃那家的流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