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不免同情起夜斗了,态度也稍许软和了些。
夜斗无言以对,勉强才憋出一句干巴巴的“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天才刚亮,距离黑夜下一次迫近还有好几个小时,夜斗决定在这段时间内做些什么——譬如像是把旅馆的房间退了之类的。很显然,今晚他们都得耗在风穴里了。说不定这一回能一击即中,从源头直接消灭时鬼。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再续订旅馆房间就太不划算了。
他囊中羞涩都不知道多久了,绝对不能在不必要的地方多花钱。
“对了。”夜斗准备离开的时候,追月突然叫住了他,“你要是在外面看到那个扫地的老人,同他说一声,如果有信徒过来,让他们不用进神社了,今天神社不开。”
夜斗内心犯懒,想要推绝这项请求:“你自己怎么不和他说。他不是你的信徒吗?”
“反正你都是要走出去的,托付给你正好。”她顿了顿,讷讷说着,“我不想和他接触太多。”
“知道了知道了。”夜斗吊儿郎当地应着,又叮嘱了雪音几句,让他别乱跑,然后就出去了。
雪音紧盯夜斗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了山下,估摸应该是不会折返了。追月神将神社的大门敞开,虽说今天她不准备开放神社,但总还是得让新鲜空气和日光透入才是。
就在这时候,雪音叫住了她。
“那个……”他有些扭捏,也有点不好意思,“追月小姐,您好像和夜斗认识了很久。”
“追月小姐”,这是个新奇的称谓,还没有什么人这么叫过追月——人们或是称她为可怕的妖怪,或是尊她为神明。
看来还真是个小毛头呢。不过追月没有对他的失礼感到不满,甚至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追月反问他。
“唔……因为你叫出了他以前的名字,所以我猜……”
楠雄原本并不在意他们的动静,但听到了雪音的这句话,心下不免有点疑惑,便多留了些心眼。
“你倒是挺敏锐的呢。”追月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而后切入正题,“夜斗小的时候,曾经来过八原。他杀了很多人。那段时间,我的信徒都很害怕,我是从他们口中第一次听说了他的存在。”
雪音不吭声。夜斗的黑暗过往,他其实知道一些,但不是全部都了解,因而每每听到,都觉得有几分胆寒。
追月继续说:“有一天,他闯到我的神社里。我认出了他就是那个杀了很多人的祸津神,所以想要把他杀死。可这时候,他父亲来了,他说夜卜杀死的都是恶徒,而且祸津神就是为此存在的。还说,弑神对于妖怪来说是重罪,如果我这么做了,会被高天原讨伐。”
那时人类史上最黑暗的时代之一,杀戮和死亡遍布在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野武士会为了试刀锋利与否而肆意屠杀百姓,将领会为了避免被敌军知晓军情而杀死传讯的士兵。那个时候的人们比任何时候都敬仰神明,但信仰却变得沉浮不定,许是因为他们向阳的和平是连神明也无法给予的奢侈品吧。
为了稳住自己虚假的神明头衔,追月接受了夜斗父亲的说辞,将他们放走了。
【祸津神,是什么?】
“你是夜卜的信徒,居然会不知道这个?”追月笑道,“祸津神,就是传递灾祸的神明啊。”
楠雄不再说了,他似是若有所思。追月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因为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听说也不胡乱杀人了——毕竟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不知道他那一次来八原是为了什么事,但对我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混蛋居然一连三天睡在我的神社门口,还偷吃贡品,最后被我打出去了,临走前还嚷嚷着说我小气。”
雪音尴尬地笑了两声,这番做派实在是太有夜斗的风格了,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觉得稍许有点尴尬。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没了没了……多谢您愿意告诉我!”
丢下一句感谢,雪音就继续回到角落里蹲着了。没想到夜斗居然还有过这么丢人的时刻,雪音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雪音。】
雪音一怔,抬头一看,楠雄正朝他走过来。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到楠雄叫出自己的全名,略微有些懵。
“怎么了?”
【夜斗,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神?】
楠雄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雪音不知该如何作答,想了很久,他才说:“祸津神什么的,只是他的过去罢了。他现在是个福神,是个会为了人们的愿望而拼上性命的好神明,所以你……”
所以你不用害怕。
雪音没有把话说完,他总害怕自己说得越多,楠雄的忧虑便会越深。适得其反就不好了,于是他闭上了嘴。
【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吗?楠雄也不确定。
他第一次意识到,高尚的神明与屠戮的恶鬼,这两者的差别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巨大。
第24章 不正常的缘
正午过后,夜斗才解决完旅馆的事情。
旅馆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且不说耳背有多么严重了,手脚也磨蹭,把退订房间这么件没几分钟就能完成的小事整整拖长了几十倍。离开旅馆前,看着老婆婆凶恶的目光,夜斗严重怀疑她是故意拖延的。
但不管怎样,总归还是成功了。
回到神社时,他总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可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是因为雪音在和追月身旁的那只小兔子玩得亲昵,还是因为楠雄浑身上下笼罩着的诡异气息?
这气氛让夜斗顿感束手束脚,走起路来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了,生怕一不小心引发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可真慢啊。”唯一看不出异常的追月一见到他就丢来了一句揶揄,“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你怎么总是在诅咒我!”夜斗气鼓鼓地说着,环顾了一眼四周,没见到爱德蒙的身影,便问道,“爱德蒙那小子去哪儿了?”
“你是说那个海带头吗?他去调查风穴了。”
站在风穴边上的爱德蒙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他寻思着这天也不冷啊,怎么就打喷嚏了。难道是因为流感吗?
爱德蒙拢紧了外套,生怕被可怕的病毒因子侵扰。他有一种预感,他很快就能见到他的master了。要是一不小心把风邪传给他,那可不太好。
夜斗在心里嘟哝着追月直白的问好方式多么恼人,又听追月问:“所以我嘱托你的事情,你做好了吗?”
“当然啦。”夜斗没好气地说着,“那男的还很难过呢。说真的,你和他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啊。”
要是能深挖出些什么关于追月的小秘密,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追月半垂眸,眼底似乎掠过了一丝黯淡。夜斗本以为她大概不愿开口,或者会随便说点什么搪塞过去,正想揶揄一番她的不坦诚,却听她说:“那家伙能看到神明也妖怪,我想可能是除妖师的后代吧,但他没看出来我是个妖怪。真是个废物呢。”
嘴上虽贱骂,但追月心中如何想,除了本人以外,便无人能够得知了。
夜斗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简称为八卦的气息。他赶紧从角落里拖了个小竹凳出来,搬到追月身旁,格外熟稔地坐下了。
“然后呢?你别停下呀。”他追问道。
“你可真是个多事的家伙。作为一个神明,如此行为不端,当真好吗?”
尽管这么抱怨着,追月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那时候他还挺年轻的,像个毛头小子,总是闯进我的神社里来。我嫌他烦,就没理会过他。”她顿了顿,“突然有一天,他说他喜欢我。”
夜斗吓得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追月好几眼,呆愣愣地抛出了一个相当欠打的疑问。
“就你这样,也有人喜欢?”
所以果然是性别女比较好行事吗?只要勾勾手指,信徒就会乌泱泱地涌过来。
所以……他夜斗没办法闻名日本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性别问题吗?!
萌生出这一危险念头的下一刻,追月抡起了月座。
“就你这样也还能有信徒,我也非常惊讶啊!”
月座砸碎了一个小角,夜斗的脑袋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你怎么这么暴力啊!”夜斗用力捂着脑袋,赶忙扭头差使信徒楠雄替他报仇,“楠雄,打她,别怕我罩着你呢!”
楠雄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幸好这只是追月这段叙述中的一个小小插曲罢了。砸过了夜斗的脑袋,姑且也算是出了气,追月便继续说下去了。
“但我拒绝了,因为我不会爱上人类,我也不懂得爱是什么情感。”她的声音依旧如平素般清泠,却难掩落寞,“他说没关系,他会一直陪着我。”